第十二章 餘震千年 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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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薄的衣衫緩緩飄落,像那秋的樹葉離開母體,於大澤兩眼瞪圓了,他發誓他在渝州跑這麼多年,從沒這麼近距離看過一個更完美的女人的背影。麵前這個女人楚楚可憐,無依無靠,雙臂攔在胸前作最後的遮羞布,她屈辱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腿異常沉重,往下跌落,一如摧枯拉朽坍塌的樹身。持匕首者兩眼射出精光,滿臉漾著扭曲的笑意,一步步往前逼近。

於大澤悄悄退後,摸起一顆光滑的鵝卵石,掂了掂,趁手,在岩石後直起身來,暴喝一聲“呔——”,然後起步助跑,利落地攀上那塊作掩體的方岩,身體左側對著匕首方向,左腳尖指向斜前方與右腳弓平行,然後右膝稍彎,上體向右側傾斜旋轉,重心落於右腿……於大澤屹立於石基之上,化身一座投擲鉛球的銅像,陽光旋轉,反射著金色的光芒。

卵石脫手,滑出一條無痕的拋物線,硬邦邦地墜向持刀者的鼻梁,後者架起匕首試圖格擋,鐵刃擊石,錚錚作響,交鋒之後,飛綻下一綹火星,匕首落地,卵石仍然拍中胸膛。持刀者悶聲吭哧一聲,像翻倒的樹幹仰麵倒下。

不等他打滾兒緩過勁兒來,於大澤已經倒拖著扁擔禦風而至,一棍砍在他腰上,疼得他像隻蝦米一樣弓起身子。一道凜冽的寒光從於大澤眼前晃過,他微微側臉,挪動腳步,身體轉了180度,原本扛在肩上的扁擔順著手臂出手,化身一支標槍,直指向銀發匪徒。

扁擔戳在匪徒雙腳前的河灘上,撬起一汪子水,僵直了一會兒倒下,銀發劫匪驚得手抖了一下,於大澤也咧了一下嘴,兩人尷尬地對望著。劫匪突然舉起短刺向於大澤靠近,於大澤腳一勾,故技重施,踢起一枚石子,劫匪閃往一旁。誰知於大澤隻是虛晃一槍,趁著劫匪躲避的時機,一個翻滾過去,扁擔重新握在手裏。

作為耳鬢廝磨將近十餘年的左臂右膀,扁擔才是於大澤最趁手的武器,他深知他的“劍”再也不能離手。五尺長的“燒火棍子”在他手裏滴溜溜亂轉,被他舞得赫赫生風,左右格擋,上下招架,銀發劫匪的短刺根本奈何不了他,反倒是被他百忙之中瞅出破綻,一不留神,吃了幾大悶棍,短刺也脫了手。

於大澤把扁擔立於身旁,蔑視地看著扶著手腕的銀發劫匪,喊道:“滾啊!”

落敗的劫匪戰兢兢直起身來,拖起他的同夥離去,於大澤看到他們的背影僵了一下,銀發劫匪回頭帶著怨憤了一句:“我認識你。”

“嘖。”

一陣溪風刮過,把女人的衣衫卷到空中,於大澤原地起跳,將它捉在手裏,然後朝著無辜的女人走去。路過躺在溪邊的男人的時候,他橫眉瞪了他一眼,那個男人便一陣發抖,像患了“打擺子”,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逃離此地。“呸,打擾我睡大覺的人。”於大澤十分記仇地吐了一口唾沫,拿著衣衫走近女人,一把丟在她身上,搓了搓手,轉身拾起他的武器——那五尺長的被磨得油光滑亮的兩頭彎曲的扁擔,擔在一邊膀子上,踏著一地碎金,往坡下離去。

道兩旁的白茅與綠茅交替生長,積壓壓一片連著另一片,焚風駛下山坡,像在麥田裏揚起壯觀的波浪,有一種飽滿的灼熱感。風吹草低,於大澤感覺身後有個影子在波浪裏時隱時現,他幾次回頭,那個影子就像一隻蝴蝶在草尖上旋轉,在風影裏捉迷藏,轉瞬即逝。

於大澤回到住的地方,那裏有五六戶人家,幹的大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工作,不過有三家已經轉型了,現在,隻升起了一柱炊煙。於大澤粗大的手掌推開自家虛掩的柴扉,熊孩子好像還沒回來,狹窄的院裏簸箕盛的醃豇豆被野貓翻了一地,他走進院裏唯一一間木房,前半間砌著一所灶,後半間卡著一張舊床,中間釘了幾塊薄板。他擦亮一根火柴,開始生火煮麵,灶口騰起的一片青煙,嗆得於大澤背過臉去。

找不到碗,於大澤用鏟子劃了一條線,分一半留給兒子,然後捏起一雙用還沒完全脫水的毛竹新製的筷子,蹲在低矮而寬闊的灶台,就裹起一筷子麵條,如蟾蜍接食一般卷進嘴裏。他和兒子的日常飲食差不多就是這樣,吃不完的麵條,留在鍋中自幹,餓了時一舀而起,像尖頂蓋,夾一口吃一口,冷麵熱肚皮,吃起真安逸!他還有一瓶酒,每次抿一口,然後往瓶中灌滿涼水,喝的時候都是滿的,隻是那酒的滋味需要咂嘴慢慢去尋找。兒子端著青花反銜大缽,如餓狼一樣將三兩白麵一掃而光,爾後,他冷眼打量著父親的裝神弄鬼,聽他講:我找著了!他隻是覺得父親尋找的過程越來越漫長。有一回他憋尿憋得膀胱脹痛,忍不了了,對他爹講:“爹,等老子有錢了我給你整一瓶茅台吧!我要去撒泡尿了!”他爹把筷子往灶沿上一拍:“混賬崽子!我是你老子還是你是我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