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鍾大夫,您怎麼到這醃地來了,要吃什麼菜,叫夥計知會我一聲就行。”牛二轉身見是鍾毓,立時從一頭蠻牛變成一隻綿羊,直叫人目瞪口呆。
“我今日不來,怕是,以後都吃不到這一碗嘍。”鍾毓彎腰想要把掀翻的凳子扶起來。
“我來,我來。仔細髒了您的手。”牛二不僅扶正了凳子,還拿袖子將凳子抹得一幹兒淨。
“梅子,給你舅來碗如意湯。”鍾毓也不與他客套,撩袍直接坐下,撣了撣長袍上的纖塵。
“啊?哦。”杜梅一愣,旋即,便彎腰捅開爐子。
“她……她……,您……您……”牛二結巴了,這眼見著可是闖下禍了。
“怎麼,我這外甥女,給你添麻煩了?”鍾毓一臉冰霜地看著牛二。
“哎,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不認一家人了。”牛二賠笑。
“你這弟弟,是我外甥女砍的?”鍾毓瞥了眼牛三,冷冷地問。
“是……就是她……”牛三不知所以,衝頭衝腦梗著脖子。
“是個屁!還不快滾!”牛二一腳踹在自己弟弟身上,牛三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沒有的事,都是這混子瞎折騰,自己不心弄的。”牛二對鍾毓點頭哈腰。
“你自去醫館吧,就是我讓來的,夥計會幫你弄。”鍾毓終於肯正眼看看牛三的肩膀。杜梅能有多大力氣,又驚又怕的,不過是皮外傷罷了。
“還不快謝謝鍾大夫!”牛二拿那雙牛眼瞪牛三。
牛三委委屈屈地道了謝,由一個跟班陪著去了醫館。
他們話的空檔,杜梅的如意湯燒沸了,熱氣嫋嫋。
“坐吧,我請客,一人來一碗。吃吃看,是不是真會拉肚子。若是,在下不才,免費給你們治!”鍾毓神色從容道。
“鍾大夫,折煞我等了。”牛二臊得滿麵通紅。
杜梅盛上五碗,擺上蘸醬,鍾毓旁若無人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牛三與他的跟班麵麵相覷,隻得端起碗來吃。吃著吃著,他們便狼吞虎咽起來,如此美味,就算打三個嘴巴子,誰都不肯丟。
“鍾大夫,我老娘到底是啥毛病?”牛二仰脖子,喝盡了最後一滴湯。
別看這粗壯的家夥性情暴躁,卻是極孝順的人。他母親守寡多年,苦哈哈帶大了三個兒子。
可巧,老大年紀輕輕就病死了,留下個沒兒女的寡嫂與母親相依為命。牛三是個老來子,打生得嬌弱,頗得母親兄長寵慣驕縱,隻知一味胡鬧,並不問事。所以牛家大事情,都是牛二拍板拿主意。
幾個月前,他母親突然口渴難耐,喝得多,尿得也多,眼見著形銷骨立。他雖請了多位郎中看診,卻都沒什麼起色。村裏人謠傳,是被鬼吸了精髓。他便又做了好幾場法事,也不見好轉,反而沉屙難起。
後來實在無法,隻得拉到餘濟堂來,鍾毓開了幾副對症藥方,很快就控製住了病情,現雖沒大好,卻也算是萬幸了。所以牛二見著鍾毓,跟見著活菩薩一樣恭敬。
“你娘的病,叫消渴症。按,多吃些豆
芽對她有好處。”鍾毓用筷子挑起根嫩黃的豆芽。
“這豆芽有甚稀罕的?”牛二盯著看了眼。
“稻黍稷麥菽,五穀中的菽便是黃豆。黃豆不僅可以果腹,還可以榨油。而這豆芽之於黃豆,乃未見光之萌,萬般精華所在。好比初生牛犢羔羊,你是不是大補之物?”鍾毓喝了口湯道。
“真的這麼好?”牛二將信將疑。
“豆芽又名長壽菜,徽州有處村子,家家食豆,俱是高壽。豆芽對老者多有補益,對孩童和婦人亦然。”鍾毓見其不信,便了前些日子報上看到的一件事。
“是哦,我那日也聽講了,以後,我每日來買一碗。”牛二拍了下大腿,大聲。
“不,不,你娘吃不得這種口味,她要清淡的。我已經囑咐你大嬸在家裏發豆芽,如今怎樣了?”鍾毓偏頭問。
“我發不出來!”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像是要哭了。
鍾毓和牛二回頭一看,果然是牛家大嫂來了。
“我在家裏都捂壞十斤豆了,實在沒辦法,昨兒在這姑娘處,定了些鹵豆卷,娘口重,暫且替代著。”微胖的牛家大嫂有點不好意思。
“大嫂,你的豆卷。”杜梅從櫃裏取出準備好的豆卷遞上。
“豆卷倒也是可以的。”鍾毓點點頭。
“哎呀,妹子,瞧我們哥倆做的渾事,你砍得好,砍得對。”鬧了半,這姑娘做的菜,還能救老娘。牛二心裏那個愧疚喔。
聽了他的胡言亂語,杜梅撲哧一下笑了:“大娘若是要豆芽,我下次帶些來給大嫂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