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珠的貪婪，可謂是年府上下人盡皆知，自私自利這詞用在她身上毫不過份，隻是這回，卻有不同。
朝陽初升不久，便膩在雲層裏不肯露臉，雖是三月江南大好春光，此刻卻顯得陰霾沉沉，叫人莫名的壓抑透不過氣來。吳麽麽等人亦趨亦步的跟在她身後，身形保養得極好的紅珠一身石赫色綾羅長裙及地，步履平穩矯健，透出與身後幾人並不相同的氣勢與能耐。
‘乒’一聲響，一行人便如驚弓之鳥立刻頓足。
垂在青石板上敲出一聲響的花鋤瞬間被提高兩寸，吳麽麽連忙埋低通紅的老臉，將那鋤頭戰戰兢兢握在身側。即使她反應不慢，可前方一道頗為毒辣的目光射來，她仍是止不住的雙腿打顫，嘴唇嚅動。
“給我仔細著”回首恨恨剜了她一眼，紅珠雖徐娘半老卻氣勢逼人，又巡視後方提了工具的眾人一眼，方才道“今兒個這好事若不是要動勞力，我紅珠豈會白白讓你們來得便宜？全都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待會兒挖出了寶貝，自有你們的好處。”
她聲音不大，卻一揚一頓極富威脅。
皓雪園是年府最大的院落，園中的小廚房是在後方單獨辟出來的一間院子，位置便顯得偏僻了些。接近府中後院佛堂的牆根，新開了粉桃的樹冠籠著一層嫩粉，紅珠站定在花樹下，指揮著一群人照著樹根的位置往裏深挖。
看似不經意的回眸之際，卻見一粉色婢子裝的少女飛快掠過廚房前院，玲瓏身形轉瞬消失在廚房門內。
“姑姑，這兒…真的有寶貝？”
提著鐵鏟的人借著喘氣的間隙，朝青石板上佇立的婦人發問。她本不敢這麼問的，隻是這麼一群半殘老嫗圍著一棵靠牆而植的老桃樹發難，倒真顯得有些……有些令人發笑。
“當然”紅珠收回目光回頭，盯著那幾人滿麵笑容的又道“這對麵可是佛堂，當年老夫人入殮的金玉陪葬被盜後一直無所蹤，俱當年知事的人說，那賊人逃走時並未帶走一塊金玉，後來被老夫人貼身的丫鬟撿到藏在此處，該是打算等到了時機，便挪出府去據為己有的。”
她說得輕巧，聽的人卻是身心一顫。
當年那案子可是轟動了整個江南，老夫人那貼身丫鬟含玉，卻是在老夫人頭七那日，死在佛堂枯井裏的。
眼見握著鐵鋤鐵鏟的幾人紛紛目露惶恐，樹下的坑也不再挖了，愣在原地，像群老傻子一樣。紅珠臉上的笑意愈發明豔，她複又回首，想看看溜進廚房的人出來沒有。
及地粉裙掠過月拱門外，遠遠的卻能看到穿的是一雙翠色鏽鞋。
這人，也忒的不小心了。
到底，還是她年紀輕了，未經曆過什麼。
“挖到了，挖到了。”桃樹下傳來某位粗使麽麽的驚呼，好幾聲後方才後知後覺的收了聲，滿臉驚喜的跪到了花圃裏，伸手開始和眾人一起扒拉泥土遮蓋下的錦布包袱。
“嗯？”極輕一聲質疑後，紅珠立刻反應過來，上前兩步猛的推開圍攏的幾人，伸手一把將那泥汙遍布的布包扯了出來。
嘩——
一連串清脆擊撞聲起，大捧的玉器滑出辯不出顏色的布包，跌落在泥坑裏。
真的，竟然是真的!
心底一直止不住的喃喃念叨，紅珠臉上的驚訝逐漸被極盛的笑意渲染，她再顧不得一個虛假的消息後怎麼能藏了真金白玉，如今隻隱忍不住的放肆笑出了聲，捧著那些泥封已久的寶貝激動不已。
一刻鍾後，蓉城的天空再尋不著絲毫陽光，一身素羅長裙的如意捧了白玉湯盅蹋上拱橋石階，抬首凝望著半倚橋欄閑閑喂食的許氏，目光柔和而討好道“二夫人，小廚房燉的烏鳳湯好了，可要先飲一碗？”
橋洞前錦鯉環繞，爭搶不斷，可不似這深宅大院，殘酷現實？
“嗯，晾涼一些再端來。”半倚在大理石橋檻前的華裳婦人金釵冠頂容色豔麗，一雙狐狸眼居高臨下懶懶睨著下方的近百尾錦鯉，隻這麼一個平常的形態，竟也是風流入骨，媚態天成。
如意聽言盛了一碗晾在托盤中，輕手端了站在許氏身後，默默陪伴。
“二小姐可去帳房了？”
“回夫人，早已去了。”提及二小姐，如意表麵上神情未動，望著許氏茜草色背影的眼神卻未及先前柔和平靜。
“早已？”語調微揚，許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裏卻迸出了寒光。
錦袖輕揚，一手魚食盡皆拋入橋下，引得稍稍平靜一些的湖麵再起爭奪，波瀾四起。
爛泥扶不上牆一話，無端端浮上心頭索繞不轉，如意連忙不著痕跡的埋低了腦袋，盯著白玉碗中熱騰騰的紅棗烏鳳湯，放正心神。
這湯熬得見湯不見骨，足足三個時辰，肉爛骨溶，鮮香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