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 / 3)

藺王孫的臉色忽地微微變了。他似想要回頭瞧沈眠一眼,卻又忍住了。

楚留香察言觀色,便知道他已明白了:“來慚愧,我虛言欺騙沈姑娘,那棵老樹早在我兒時便生在海侯府了。可沈姑娘明明自幼養在侯府,聽了這話卻絲毫不覺奇怪,反倒極自然地應和了我。她難道不知,那裏本生著一棵老病榕樹,直到前幾年,你才從長梅嶺移來了這株成梅?”

藺王孫沉沉盯住楚留香,半晌才道:“這麼來,你早就開始懷疑沈眠的身份了。也早就開始懷疑我了。”

楚留香也似心事沉重,神容頗為肅然。他沒有答這一句話,而是兀自道:“我早便同藺兄過,這世上絕不可能有毫無線索的事,也不可能有毫無破綻的騙局,隻是暫時還沒有被發現!沈姑娘的破綻一出,藺兄這場騙局的許多首尾便都露了出來,但你也不愧是做了近乎萬全的準備,我隻覺得其中有詐,卻總想不通真相到底如何。直到後來攫走新娘,她出當年韓綺的夫人竟流落中原,偷偷生下了一個孩子,我才忽然想起,也許當初你在海侯府中的那一整個故事,全部都是假的。”

藺王孫沉吟道:“韓綺既然是來尋仇,但帶上身懷六甲的夫人,也並非無法解釋。或許方暮本就是他的屬下,身具高明武功,又或許他自視甚高,以為能輕鬆護妻兒周全。就算這樣有些牽強,可我的故事又有甚麼不對?”

這話一出,方至便知他已懶得抵賴了。

楚留香自然也已聽懂,他苦笑道:“不錯,藺兄的騙局正精巧於此。不論旁人有何疑惑之處,哪怕與剛得知的情報相印證,他在你編織的故事裏,也總能尋出大致可解釋的理由。若他本就有心相信你,那就更容易服自己了。可楚某自從聽了你的故事,卻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呢?我將藺兄的故事百般推敲,隻覺得嚴絲合縫,邏輯縝密,簡直半點可懷疑的地方也沒櫻”

藺王孫謙遜地追問:“那楚兄從何處覺得不對勁呢?”

楚留香道:“因為你的故事實在是太完美了。任何一個細節,都幾乎毫無破綻可言。這本身就是個很大的破綻。那日我與雪驚兄坐在房頂看風景,心中不免想起舊日在府中與你嬉戲的往事。可想著想著我忽而驚覺,不過十幾年前的往事,我卻已有許多記不清了。可藺兄你呢?”

楚留香愈回想,言語愈流暢,“你起當年的事情,就仿佛是老侯爺當麵一般。可便是老侯爺當麵,數十年前的往事,他也未必得如次水不漏罷?一個含混之處也沒有,一個矛盾之處也沒有,從頭到尾,你從沒被我二人問住過,甚至一句“我不大清楚”都沒有過,提起父親的陳年舊事,簡直流暢自然如親眼所見一般。這不像是聽來的故事,倒像是編來的故事!我之前總覺得什麼不太對,直到那時我才發現,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仿佛在主導著一切,你的行為總是那麼恰到好處的與突發的事件銜接無差,就仿佛你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一樣!”

藺王孫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看來就算楚兄對我有所懷疑,也不過是仗著奇思妙想,胡亂猜測罷了。又或許你生便直覺過人,仿佛麋鹿在溪邊飲水,老虎匍匐在側半點聲音也沒發出,那鹿偏偏便覺著躁動不安,張望片刻撒腿就跑一樣。”他又似有些羨慕,又似有些不屑,“楚兄若靠著這份本事混江湖,本當逢凶化吉,萬事順遂。奈何你比麋鹿還稍差一籌,你隻是張望,卻不記得關鍵要撒腿快跑!”

楚留香道:“看來你是承認了?”

藺王孫略帶惆悵般輕輕一歎:“我承認與否,又有甚麼分別呢?事已至此,多無益!”

楚留香道:“不錯,但事已至此,藺兄何不坦誠一些?”

藺王孫略微露出一絲不悅之色,冷冷道:“我也早與楚兄了。在下虛言欺騙二位,並非不拿二位當朋友,隻不過情非得已罷了!我又何必再騙你們?也不瞞你們,雪驚兄早已見過我的眼線!那人在白玉京中本就司掌情報,但卻從未提起登岸後打殺過什麼和尚!雪驚兄的師叔下落如何,在下委實不知道!”

方至見他不似作偽,登即便陷入了深思。

白玉京果然有叛徒。

這個叛徒他既然曾經見過,那麼無非是春王、青女、槐序中的一個,可究竟是哪一個?

他想著想著,忽憶起在福寶巷樓外偷聽到的話——

“他隻提前告訴了你我在這。他怎麼這麼相信你?”

方至心底霎時清明一片,這話是新娘對青女的,那麼既然隻有青女才知道新娘藏在何處,藺王孫是如何早早得知白玉京要在福寶巷中迎親,繼而從容布局的?

青女也許正是他的線人。

方至兀自出神,如果青女是白玉京的叛徒……難道是她殺了師叔?這等謀殺城主的大事,想來她絕不會與藺王孫起的。可還有一種可能,是否青女也沒有見過師叔呢?

可她又為什麼與外人勾結在一起?為什麼她要背叛韓綺?背叛白玉京?

方至忽而開口:“藺施主既然學會了半部金蟬玉蛻功,那麼想來這部秘籍是當初令尊等人從韓綺口中逼問的了?”

藺王孫不意修閉口禪的方至忽然發問,一怔之後,倒也不搪塞他:“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