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毀前程(1 / 2)

“富生這孩子脾氣古裏八怪。人家高考落榜,癡癡呆呆,如喪考妣。這孩子倒好,他買了一個翠皮大西瓜回家。唉,別人不知道我兒子,以為我兒子沒心沒肺。知子莫若父,富生這孩子是心裏行事的,他心裏苦啊……”

梁父是大瑤山深處何仙觀鄉的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奔四十的人,已經頭發茬半白,下巴稀拉支愣著幾根胡須,估計是沒有刮幹淨。頗能識文斷字,上過舊學,不過現在看上去,與大瑤山的瑤民沒有啥區別,佝僂著身子,身子骨幹瘦,黧黑麵孔、麵顱骨深深凹陷,雙眼細小,卻射出黃鼠狼的精明光芒,伸出一隻幹枯的手,那指頭又短又粗嘎,滿是厚厚的繭子,扣著鳥卵大一杯酒。梁父運氣好,他昨晌挖的陷阱裏竟然困住了一隻壯實的成年公麂子,如獲至寶,當時默默禱告:蒼天有眼啊!打獵二十年從沒活捉麂子;上蒼眷顧,就眷顧我兒子富生吧。

這一寶全押在兒子富生身上了——富生有不有出息,就全看這頭麂子了。這頭麂子皮毛光亮,背上有梅花狀斑點,摸在手上,有緞子般光滑。麂子的角不分叉,是象牙的質地,彎曲尖銳,像野豬的獠牙。麂子四肢健壯,在山林中奔跑矯健如飛,連獵狗也攆不上它。但麂子性情溫馴,不會用鋒利的尖角攻擊天敵,它天生膽小,不敢搏擊,一味逃避;連岩鷹都是它的天敵。它的肉質鮮美,是獵人追蹤的重要目標,大瑤山裏一度見不到它的芳蹤。這些年包產到戶,山林植被重新恢複,多年絕跡的麂子、獐子、羚羊、野豬、野兔等野物再次出沒,瑤家漢子農閑時節重操舊業,結夥集群上山狩獵。梁父年輕時,跟著父親上山狩獵,馴獵狗、打圍、巡狩、挖陷阱、裝鐵夾子、放弩……樣樣都精通。梁父對獵物沒有什麼惻隱之心,麂子就是給獵人追捕的命。現在你看它給吊在柱子上,它還有心思叼幾片青菜葉子吃,黑亮的鼻子噴著氣息,嘴唇一張一合,嚼得津津有味。偶爾悲從中來,睜著哀憐的美瞳,發出一聲呦呦長鳴,像是苦苦哀求,放它歸山。

“七叔,富生高考了?唉喲,我那年參軍,他就這麼高,還追著我叫蕎麥巴巴。”梁書記叫梁父叫七叔。

“這孩子小時候野,大侄子,你可別計他的仇。現在可懂事了,一個暑假做農活,白生生的臉給曬脫了一層皮,犁田、挑穀子、曬草、刈豆子、打磚坯、砍窯柴……樣樣在行。”梁父言語之間透著舐犢之情。

“複讀嘛,再複讀一年嘛。”梁書記給七叔倒了一杯酒,酒是回雁峰白幹酒,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酒,但也有撲鼻的醇香。梁書記沒有現宰現烹這隻活麂子,他宰了一隻雞,陪大瑤山裏來的堂叔喝幾杯。

“我是這麼勸他。”梁父圈圈箕紋一樣的眼眶布滿閃光的淚花,“大侄子,不瞞你說。這孩子心思野了,想成家立業了。”

“成家立業是好事情啊,但不能荒廢學業啊?一朝考中大學,苦熬四年;大學畢業,修得正果,國家分配工作,等於鯉魚跳龍門了啊,手裏捧個金飯碗,一輩子不用種田種地,多好啊。”

“是啊,我省吃儉用送他讀書,圖的就是這個,可這孩子沒這福份啊。”梁父說到這個問題就唉聲歎氣,一臉的晦氣疙瘩,“這孩子本是全鎮第一名考進一中重點班,高一高二還是全校前十名的,可是到了高三,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預考差點給刷下來了。唉,勉勉強強過了一個預考關,別說考本科了,連中專線還差二十分嘞。複讀,怕也是拿錢打水漂。”

“七叔,富生高三準談戀愛了吧?”梁書記是過來人,他當然知道是咋回事,很多情竇初開的年輕人容易犯錯誤。大多數戀愛的高中生無心讀書,眼裏都是你情我愛,拿著書本就發愣,上課也會傻愣,頭腦隻管跑馬,盡想著那些紛亂的事情,如何把她約出來,如何找個僻靜之處溫存一番,如何搞點錢來,請她搓一頓……

“大侄子,你猜的真個準。”梁父咂了一口白幹,這酒可不是瑤家米燒酒,那是五十六度的回雁峰,香口好,但倒進喉嚨裏,就是一股流火,那火從腸胃裏直燒到你毛細血管裏。幾盅酒就燒得梁父醬油色的老臉現在是磚窯裏燒紅的磚頭。

“七叔,富生高嗎?”在梁書記看來,梁富生不過七叔那麼高,七叔有點背弓,不顯高,真量起來,他腰極力一挺就到一米七三了。

“高。這娃從小就身體紮實,一米八的個,生生給我高一個頭。現在生活條件好,不愁吃不愁穿,籃球打得漂亮。一年打爛好幾雙解放鞋。唉,壞事就壞在參加那個屁學生會,當了個嘰巴學生會主席,人就變了。唉,高考前夕,開了最後一次家長會,那個老班主任蔣老師還向我道歉,說是他犯了低級錯誤,是他推薦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