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啞巴
孟公子對我頤指使氣，儼然官二代，在被警察帶走的落敗時刻，仍擺出貴公子的驕傲和威儀，竟然伏在我的耳邊，濕熱地低語道：“老弟，你可真是我的貴人！”
我的心被他軟化了，憐憫之情泛濫起來，當然不是憐憫他，而是憐憫那些生養他的人。
我坐著去看守所的中巴車，無論拐到哪條路，車載音樂都纏繞著我，沉甸甸的女中音緩緩傾訴著愛情。不知什麼原因，這歌聲使我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
看守所裏，吳總身穿囚服，席地而坐，儼然一個犯了罪的街痞。打擊他的或許也不是監獄，而是親自設計殺死了兒子。他恨透了孟公子，恨透了孟副處長，更恨透了我。這恨，卻在這冰冷的監獄裏，慢慢沉澱、慢慢回味，也慢慢麻木了。他以為是孟副處長出賣了他，也出賣了假兒子。他盼著有人來，盼著有人告訴他外麵的事情，公司的事情，孟公子的事情。悲痛和悔恨把他折磨成了一隻老貓，呆呆地盼著有人來。
警察們說吳總是個出色的演講家，剛進來那會，他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通，仿佛每句話都是從心底裏掏出來的。發現沒有聽眾，他便罵從門口走過的任何人：“你隻是比死人多一口氣罷了，混蛋！”“你知道我是誰吧？你爹都得喊我爹，明白了吧，傻蛋！”
我一步步走近鐵門，腳步輕得像兔子。一直以來，人們隻是仰視吳總，而此刻的吳總，怎麼也不是別墅裏的吳總，更不是那位提著斧頭的殺氣騰騰的吳總。
吳總發覺有人來，抬起憔悴的臉，立刻撲到鐵欞上。看到他灼熱而扭曲的麵孔，我覺得稀奇同時又瘮的慌。
“有鏡子嗎？我要鏡子……我臉上是不是長滿了膿瘡……我醜死了……醜死了……”
我站在鐵欞外，久久看著瘋掉的吳總，不知怎的，我想起了王瘋子。
吳總恍恍惚惚，溫和而近乎親昵地對我說：“給個鏡子吧，我有錢！有很多很多錢！”
我本想問問他，十多年前，為何殺了我的父母，看來，永遠沒機會了。他瘋了。他成了活死人，除了狗之外，他什麼動物都害怕，然而，看守所裏，他又把自己都當成狗，對進進出出的人發出激烈的吠聲。
剛走出看守所，就遇到了孟副處長夫婦，他們是來看望孟公子的。
孟副處長夫婦臉上掛著淚痕，顯然，他們對孟公子的親情很濃，很有質感。
突然遭遇他們，我不由暗濤洶湧，心律加速。無論經曆多少風雨，走過多少坎坷，我強硬的內心，在看到他們時瞬間柔軟，柔軟得想流淚。
孟副處長夫婦知道兒子和我是從小的冤家對頭。如今，兒子在看守所裏蹲著，我卻自由自在，而兒子之所以有今天的結局，很大程度上是拜我所賜。
我靜靜站著，甚至呆呆地望著他們。什麼言語都難以複述我複雜而激動的心情。
孟副處長突然向我走來，我激動得心快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