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籃球館,燈火通明,座無虛席——這個形容並不恰當,因為大多數觀眾都沒有坐在自己座位上。吳羈在兩分鍾內狂攬1分,三分、搶斷、快攻、急停跳投、突破上籃、罰球、籃板、三分……吳羈瘋狂的個人表演,掀起一輪勝過一輪的高潮,體育館內充斥著令人無法抗拒的亢奮。
就在兩分鍾前,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衛冕冠軍河東附中勝券在握,而此時此刻,誰也不敢妄下定論,盡管河東附中仍然領先1分,盡管球權仍然掌握在河東附中手上,盡管距離比賽結束隻剩9秒,但是,文惠高中有吳羈。吳羈力挽狂瀾勢不可擋的表現,讓觀眾相信會有奇跡發生——事實上奇跡已經發生了,觀眾希望的是,這個奇跡能有一個完美結局。
河東附中球員席一片寂靜,主教練冷峻的目光來回掃視著他的球員,聲音卻顯得異常平靜:“知道我為什麼不叫暫停?在一分鍾前我就應該叫暫停,我沒那麼做,是因為我相信你們。你們的訓練比任何人都要認真,都要刻苦,這也是我們所以成為冠軍的原因。但是,有些東西平時訓練永遠也無法得到。那就是現在,此時此刻,你們有幸得到了——在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麵對前所未有的強大壓力,麵對急轉直下的不利局麵,跨過去,你們就是真正的強者。這是一個多麼難得的機會,我在高中做了八年的教練也沒遇到過一次,你們有幸遇到了。此時此刻,考驗的不是你們的技術,不是你們的體能,也不是你們的頭腦,而是你們的心,一顆平常心。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保持一顆平常心,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你們越冷靜,對手越害怕。隻有經受住這樣的考驗,你們才算是一名真正優秀的球員,才配得上冠軍的稱號……”
哨聲響起,雙方球員陸續回到場上。河東附中主教練目光鎖定吳羈,陷入沉思:
去年的景象曆曆在目,河東附中在複賽第一輪和文惠高中相遇。雖然之前對吳羈有所耳聞,但他畢竟隻是一名高一新生,在防守上並沒有給予他特別照顧。結果,那場比賽讓吳羈打順了,火力全開防不勝防,再想壓已經壓不住。身為衛冕冠軍,河東附中差一點在那場比賽陰溝裏翻船……與去年不同,今這場決賽河東附中做了充分準備,專門製定了針對吳羈的防守策略。防守似乎奏效了,吳羈今的表現一直不溫不火,多數時候在充當著組織後衛的角色。距離比賽結束還剩兩分多鍾的時侯,吳羈這場比賽的得分遠遠低於他的平均得分——但是,就是這兩分鍾……難道他早有預謀?如果這是預謀,那就太可怕了,他畢竟隻是一名高中生。更可怕的是,在文惠高中落後4分,比賽時間不足10秒之時,吳羈選擇了三分。當時的局勢,即便文惠高中投中兩分,再采取犯規戰術,如果我們兩罰兩中,就能鎖定勝局,就算我們兩罰一中,也能立於不敗之地。他居然選擇了三分,就是這記三分,把比賽拖入了勝負難料的境地。和籃球打了一輩子交道,什麼場麵沒見過,沒想到今被一個孩弄得方寸大亂。他不過是一名高中生,在幾千人的球館裏,在這樣緊張激烈的決賽賽場上,在打瘋了的狀態下,他還可以如此冷靜迅速地分析局勢?不可能,不可能……
不出所料,文惠高中采取了犯規戰術。
河東附中兩罰一中,領先兩分。
比賽時間剩下最後6秒。體育館內突然靜下來。
6……吳羈甩開對手的貼身防守,接到隊友的發球
5……啟動、變向、加速
4………………吳羈運球奔襲,突破對方的圍追堵截
1……三分線外,麵對封蓋,急停跳投,一氣嗬成
沒人看清楚,是籃球先離手,還是比賽時間先終結。
但是,全場觀眾都清楚地見證了隨後發生的一幕:
籃球旋轉著,劃過一道炫麗的弧線,墜入籃筐,濺起籃網。
(一)
林千臥室的牆上,貼著一張邁克爾·喬丹的海報,彩色海報的右下角,粘著一片從報紙上裁剪下來的黑白圖片,圖片上一個男生麵帶微笑捧著獎杯。林千注視著圖片上的男生,露出了同樣的微笑。
對於林千來,這個暑假過得太快,快得沒時間回味。先是畢業聚會,雖然仍在同一座城市,畢竟三年同窗將散,同學間免不了留言惜別共敘衷腸;然後,忐忑地等著錄取通知書。以林千以往的成績,進入文惠高中不成問題,但是沒有揭榜,心就始終懸著。
結果令人意外,喜出望外,林千收到了宗元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不是沒想過宗元高中,隻是想想就過,從未當真。林千心儀文惠高中,以他一貫的成績,完全能考上更好的學校,如果第一誌願填文惠高中,不但父母和老師會有疑義,自己心裏也有愧疚,思來想去,一狠心,第一誌願寫了柳州最好的中學——宗元高中。沒想到,陰差陽錯,居然考上了。
和父母單純的高興比起來,林千的情緒和之前的思想鬥爭一樣糾結。不過,這種糾結的情緒很快就被湮滅了。誰好事不出門?林千考上宗元高中的消息迅速傳開,左鄰右舍親戚朋友人見人誇,林千很快被樹立為周圍朋友學習的榜樣。林千很不適應,見到熟人就想躲,同時又暗暗地享受著這令人飄飄然的待遇。
真正撫平林千心底遺憾的,不是這份榮耀,而是他看到宗元高中籃球館的那一刻。在柳州,擁有室內籃球場的中學屈指可數,像宗元高中這種規模的體育館更是絕無僅有。
盛夏,偌大的籃球館,一個人躺在幹淨涼爽的木地板上,林千無比愜意。
“你在這幹什麼?”聲音如晴霹靂,打破了館內的寧靜,也震碎了林千的愜意。
林千慌忙從地板上爬起來:“不好意思……我是高一新生,看見這裏門開著,就……進來參觀一下。”
“體育館不能隨便進——還沒開學,報了名才算宗元的學生。”
林千默默地朝門口走去。
“等一下。”
林千停住腳步,望著學長,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你多高?”
“1米8。”
“想不想進排球隊?”
“……對不起,我喜歡籃球。”
(二)
“你喜歡籃球?”王鑫拾起林千帶來的籃球,在雙手間來回撥弄著,“去切磋切磋,輸的請吃螺螄粉。”
林千一邊收拾儲物櫃,一邊笑:“螺螄粉我請,切磋就算了,我不想開學第一就進醫院。”
“子挺識趣——今晚飯有著落了。”
“你一碗螺螄粉就夠了?”
“誰一碗?”
王鑫是林千的舍友,也是林千在新班級認識的第一人。第一眼見到王鑫,林千倒吸一口涼氣,活脫脫一個袖珍版奧尼爾,既高且壯,他站在麵前給人一種透不過氣的壓抑感。
王鑫自報身高一米八五,至於體重,卻一直諱莫如深。當有同學問他體重的時候,他總是惡狠狠地:“足夠壓扁你”,如果那人不依不饒,非得一探究竟,王鑫就會大吼一聲“泰山壓頂”,撲向那人。當然,這一招隻對男生使用,麵對女生的時候,王鑫就以燦爛的笑容搪塞。
吃完螺螄粉,兩人在校園閑逛。
王鑫突然壓低聲音:“前麵有個美女。”
林千早看見了,隻是沒好意思。
王鑫:“背影是不錯,不知道正麵怎麼樣,一轉頭是如花,那這身材真是浪費了。”
林千:“好像是我們班的,上午報名的時候見過。”
“真的?長得怎麼樣?”王鑫雙眼放光。
林千:“還……行。”
王鑫拍拍林千的肩膀,一臉壞笑:“兄弟,看我的。”
畢,王鑫快步追上女生:“同學,同學,請問——斯思?!”
王鑫目瞪口呆,半沒回過神來。
斯思笑道:“沒見過美女啊,被嚇成這樣。”
王鑫:“見過見過,隻是沒想到是你,真是女大十八變。”
斯思:“你倒是沒變,又在亂搭訕,這回撞槍口上了吧。”
“哪有亂搭訕,我哥們——”王鑫指著已經走近的林千,“你也是5班的,都是同學,當然要認識一下。”
斯思看著林千,似乎也有印象,伸出左手:“你好,我叫斯思。”
林千急忙也伸出左手,輕輕地握了握:“你好,我是林千。”
斯思以諄諄教導的口吻對林千:“同學,交友要慎重……”
“大姐,我初中沒得罪過您吧?”王鑫道。
斯思嫣然一笑:“不和你們了,我還有事。”向兩人揮手告別,“再見。”
林千也揮手:“再見。”
王鑫作勢單膝跪地:“恭送老佛爺。”
望著斯思遠去的背影,王鑫感歎一聲,悠悠地問:“什麼是浪費?”
林千瞥了一眼路邊的宣傳欄,不明所以。
王鑫慨然道:“女生不會打扮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浪費!”
王鑫起斯思初中的奇聞軼事:“……短發,穿著打扮很隨便,大大咧咧像個男生,整和班上的另一個女生混在一起,我們都以為她是同性戀……”
林千笑道:“做學生難啊,和異性走得近,是早戀;和同性玩得好,又被當作同性戀。”
王鑫一把摟住林千的肩膀:“那我們算不算……”
“滾!”林千一肘子頂向王鑫的肚子,掙脫出魔爪。
(三)
“你逃不出我的魔掌。”
不幸被王鑫言中,林千和王鑫同班同舍,又同桌。
王鑫把教室裏每一張新麵孔都掃描過一遍,惆悵地對林千:“斯思都成班花了。”
班主任登台自我介紹:姓李,男,看上去很年輕,混在學生中很可能會被當成一份子。
“我做教師才三年時間,你們做學生已經九年了,所以你們比我有經驗,以後請多多關照。”
李老師一席話,贏來全班熱烈的掌聲。
同學依次上台進行自我介紹。王鑫登台的時候,引來了不的騷動,他似乎習以為常,鎮定自若:“我叫王鑫,你們也可以叫我‘鯊魚’,沒什麼特別愛好,也可以愛好廣泛……”
“愛好”是自我介紹的必選項目,林千注意到,這個班不少同學的愛好都有“籃球”,包括斯思。
期間,各科老師陸續前來。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輕的,有的打個招呼就走了,有的滔滔不絕慷慨激揚。英語老師走進教室的時候,全班男生精神一振,王鑫吐著舌頭低聲對林千:“這才是班花——我愛英語課。”
愛不愛英語課林千不知道,體育課著實讓林千忐忑,因為班主任委任他為體育委員。雖然李老師反複強調,班幹部的委任都是暫時的,林千還是覺得受寵若驚。
幾後,林千明白自己想太多,身為體育委員,他唯一的職責是:課間操時,站在班級隊列最前頭——領操。林千做操的英姿,成為很長一段時間裏王鑫調侃的資本。
調侃別人是鯊魚的“廣泛”愛好之一。開學不到一星期,71宿舍裏的每一人都沒能幸免。這就導致鯊魚成了宿舍公敵,常常舌戰群儒。鯊魚的嘴不足以以一敵七,需要動用身軀來挽回劣勢,殺一儆百的對象往往都是陳尚,舌戰就在陳尚的哀號中謝幕。
林千是先認出陳尚的球鞋,才認識陳尚。“喬丹1代”,林千脫口而出,陳尚如遇伯樂一般,立即把林千引為知己。陳尚的愛好也是籃球,不過他似乎更喜歡球鞋,聊起球鞋比聊NBA更興奮。其實林千對球鞋並不了解。考上宗元高中,父母問林千要什麼獎勵。林千捧著籃球雜誌,對著“喬丹1代”的廣告頁糾結了一晚上。“就算買了,我也不舍得穿。”思緒至此,林千終於釋然,第二對父母:“我想要一雙籃球鞋。”雖然價錢不及“喬丹1代”的一半,卻已是林千擁有的最貴的球鞋。林千興奮了好一陣,剛開始那幾,穿著球鞋走路感覺在飄。
(四)
高一5班的幾個男生占了半塊籃球場。
陳尚:“鯊魚和林千不能在一邊,他們兩個一邊就不用打了。”
眾人附和:“不轉球了,鯊魚和林千猜拳挑人。”
有人提議:“再找個人來,三打三,輸的下場,這樣比較有意思,還可以輪流休息。”
鯊魚:“有人來再,先打著。”
林千舉手握拳,向鯊魚示意:“剪刀石頭布。”
鯊魚:“剪什麼,讓你先挑,照顧弱者。”
“切,先好,輸的做俯臥撐。”林千指向其中一名男生,“李淩宇。”李淩宇也住校,雖不在71室,經常串門也已經混熟了。
鯊魚:“陳尚。”
林千:“王崇明。”王崇明瘦瘦,戴著一副厚厚的近視眼鏡,成績好是意料之中的事,沒想到他籃球打得也不錯。
鯊魚:“張嶺。”
林千:“趙——”林千指著一名男生,想不起名字。
趙越文:“趙越文。”
鯊魚拉過最後一個男生:“可憐的孩子沒人要,哥來照顧你。”
比賽很隨意,也沒記比分。
這一邊,鯊魚佇在籃下,沒人能阻擋;那一邊,林千的投籃,命中率極高。鯊魚叫林千打進去,林千叫鯊魚守出來,兩人都想揚長避短,始終沒有正麵交鋒。打到後來,鯊魚和林千基本放棄進攻,以傳球助攻為樂。
“那邊怎麼那麼多人?”陳尚忽然道。
“我去看看。”鯊魚丟下眾人,徑直朝人群走去。
少了鯊魚,比賽沒法繼續,眾人也跟著過去瞧個究竟。
原來是單挑。
一場單挑比賽能吸引那麼多人圍觀,林千很詫異。人越聚越多,很快就把半塊籃球場裹住了。
陳尚驚訝道:“吳孤!”
鯊魚不解:“什麼無辜?”
陳尚指著場上個子較矮的男生:“就是他,我和他初中一個學校。”
鯊魚:“這名字真有個性。”
陳尚:“聽是他自己改的。”
李淩宇問:“另一個是誰?”
有人搭話:“你們高一的吧,玖重都不認識?排球隊隊長!”
玖重,林千見過,那個曾問林千“想不想進排球隊”的人。林千一邊看著場上的對決,一邊留心旁人的議論。
“蠻厲害的——你那個是高一新生?”
“是啊,高一1班的。”
“這家夥真狂,居然挑戰排球隊隊長。”
“和排球隊隊長挑籃球算什麼,有本事應該挑籃球隊隊長。”
“宗元哪來的籃球隊?”
(五)
晚自習的時候,鯊魚沒頭沒腦地對林千拱手:“佩服佩服。”
林千:“什麼意思?”
鯊魚:“精神萎靡,目光渙散,動如行屍走肉,靜如靈魂出竅,這種狀態一般人通常要在學校閉關修煉一年半載,期末的時候才微有成效,要達到你目前的境界,至少需要兩三年的煎熬,開學沒幾你就修煉成功了,真是賦異稟,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林千哭笑不得。
林千已經記不清:是先知道有喬丹,才玩的籃球;還是先玩的籃球,才知道有喬丹——那是學的事了。不過林千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在電視屏幕上看到飛人時的目眩神迷。從那時起,林千開始關注喬丹,關注公牛,關注NBA。每個周末,中央台都有一期《NBA籃球集錦》,節目隻有半個時,卻被安排在午夜。為了這半個時,林千先得裝睡,等父母睡著了,再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悄悄打開電視機。節目播出時間不固定,報紙上預告的節目時間又總是不準,一直開著電視,怕被父母發覺,開晚了,又怕錯過,錯過一秒都是遺憾。林千不得不開開關關,來回折騰。終於豎著耳朵,提心吊膽地看完了節目,卻因為過於興奮,睡不著覺。林千百思不得其解:這麼熱血沸騰的節目怎麼安排在半夜?
初一那年,電視台播放了《灌籃高手》,林千一集沒落下。每傍晚18點整,成了林千最期盼最幸福的時刻。自此以後,籃球幾乎成為林千唯一的課外活動,每不在籃球場上流一身汗就不痛快。“回力”球鞋一兩個月就得換一雙,無一例外,都是鞋底被磨穿;腳掌的皮磨破,成繭,又磨破,脫了一層又一層。有一次,繭裏化濃,腳板痛得沒辦法著地,醫生用針抽出濃水,:觀察幾,如果好不了,還得割一刀。沒兩,林千又回到了籃球場上。
初三下學期,林千的好友弄來了兩張球票——柳州高中男子籃球決賽。林千親眼見證了那場激動人心的比賽,目睹了吳羈最後時刻的神奇表現。身臨其境的激動興奮,甚於電視和漫畫所得到的體驗,況且,這還是林千即將登場的舞台……
終於進入高中,林千卻發現,那個炫麗的舞台仍舊和自己無關。
林千突然失去了對籃球的熱情。關於籃球的記憶一直都是甜蜜熱血的,現在卻變得苦澀和惆悵。
周末回到家,父母像十年沒見過兒子,布置了一大桌飯菜迎接林千。
一股暖流上湧,林千差點落淚。也許,老是要我專心學習,林千想。
(六)
周日,林千在家吃過晚飯,匆匆趕往學校,父母還非得讓他提上一袋水果。
從家到車站有一段路,下了公共汽車,還要走上十多二十分鍾才能到學校。林千估計路上得花一個時,緊趕慢趕地到了學校,看到教室裏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林千於是先回宿舍。
宿舍樓前,林千看見排球隊隊長玖重和一個身材矮的男生在聊。
“那你不在,真是丟人,讓一個高一新生挑翻了。”
“我聽了,到底是什麼人?”
“我也不認識。我們在打球,他在旁邊看,突然要和我單挑。不得不承認,那子確實有兩下子,不過也夠狂的,他可能以為宗元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