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半透明的魂魄漂浮著,在她身邊或匆匆而過,像是趕著去追什麼東西;或一步三回地挪動著,甚至不時停下來,低泣這回望來路,不想離開,妄想著歸途……
隻有一個,沒有留戀,卻也並不匆匆。不疾不徐地,向著那一片灰蒙蒙盡頭那唯一的一點星火飄去……
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仍舊火紅如蒸騰的烈焰,濃重單調的紅色,凝成一片,如戰場上浸透土石的血,濃稠,凝重,腥氣衝天!
奈何橋頭,那些或匆匆,或遲疑,或不願,或掙紮的魂魄,無一例外地被驅趕至此。孟婆永遠不變的一身看不出本色的袍子,油膩的袖子挽到半臂,一手握把鐵勺,另一隻手一抬,憑空裏拿出一隻碗,從麵前的鐵鍋裏舀上一碗湯,也不抬頭,準確地遞到走到麵前的魂魄手裏。
忘川河,河水如墨,滾滾奔流不止。
奈何橋,橋斷生死,生死輪回不息。
一碗碗孟婆湯,忘卻今世,但求來生……
又一碗孟婆湯遞出去,卻沒有魂魄接過。孟婆心雙眉倒豎,不耐煩地仰起臉——
卻在看清眼前之魂時,驀地瞪大了眼睛。
過去六百年間,地府陰曹的九次大混亂……
心頭一顫,端碗的手一抖,手中的孟婆湯砰然落地,化成了一團煙霧,隨即又漸漸彌漫,飄散,再無痕跡。
“果然是……”
“這一次連走過場的一碗湯也不給我喝了麼?哈哈……”
那魂魄似乎頗為喜歡看別人因為對她驚懼到扭曲了臉的怪樣,仰頭大笑,震驚了一幹不知所以的魂魄鬼吏!
那青色的魂魄,如煙,飄走,漸行漸遠,笑聲卻仍隱約傳來。隻是,聽著及其肆意的笑聲裏,卻聽不出多少歡喜,更沒有什麼悲傷……
許久,孟婆狠狠地向那個魂魄消失的方向剜了一眼,一邊低下頭再次重複她千年不變的工作——舀碗,遞湯,一邊又低低地嘟噥了一聲,“就是給了你又怎地?又沒用!”
聲音恨恨地,似有帶著一些不甘,一些懊惱,最後似乎又有一些輕鬆和歡喜。
管她怎麼禍害地府閻羅殿,隻要沒在這裏發飆就好。
……
一夜的北風,早上起床的時候,人們才發現,屋頂、樹梢、乃至整個大地山川河流都變成了一片銀裝素裹的琉璃世界。
幾個本準備到地裏整治天墒的農人,看看被雪覆蓋的田野,隻得搖搖頭,回身,拿起掃把鐵鍬,走出來,將自家院落內外打掃幹淨。
畢竟已是初春,雪停了,陽光暖煦煦的,不過大半天的時光,屋瓦、樹梢上的雪已經融化,屋簷、樹下,滴滴答答的融雪,仿佛一首歡快的曲子。院落內外,雪已經早被清掃幹淨,村外的原野上,雪卻仍舊薄薄地鋪在地上,看起來還是那麼白,細看卻又與剛剛落下的雪不同,多了些透澈和濕潤的水光。
莽莽雪原,素白空曠。
一串淩亂的腳印,歪歪斜斜地破壞了這一片純淨。
腳印的盡頭,一條封凍了許久的河,橫亙在那裏,似乎截斷了行人的路途,又似乎是這腳印終於找到了最終的歸宿……
一黑一青兩個模糊的身影倏忽飄過冰封的河畔,目光在那冰窟上掃過,同時輕歎一聲:但願,這個法子,真的可以中和此子之戾氣……
他沒有出口的是,那樣,他這十殿閻羅就可以不再戰戰兢兢地擔憂那幾十年一次的摧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