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嘶嘶,熱暑的氣息被隔絕在了花亭外,綠蔭投下斑斑光痕,落在薛慕儀頭上的雪紗緞帶上,一顫一顫的,好像蝴蝶張開了雙翼。
今日又是法語課,薛慕儀正默默托著腮,認真聽施慧如聽課。
她今日梳了個馬尾辮,鬢邊隻有兩絲波浪紋的額發柔軟地蜷曲著,額頭光潔,睫毛纖翹,眼角優美的弧度卻是完全顯露,帶著種漫不經心的嫵媚。
薛慕儀的目光緊緊追隨著施慧如。
她的聲音輕柔又舒緩,法語的腔調浪漫而古典,薛慕儀聽得愜意,默默在心裏誇了誇自己的寶貝女主好厲害。
眼角餘光卻又不經意睨到了賀朝羽,她立即在心裏歎了口氣,看吧,兔崽子又躲在暗處觀察女主了。
不過,這次她卻忽然對施慧如道:“施姐姐,我能叫賀朝羽過來一起聽你講課嗎?”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算是摸索明白了,兔崽子這種死性子,向來是宜疏不宜堵。
有時候,順毛的效果反而會更好。
所以,薛慕儀才會這樣做。
聽到這話,施慧如拿著粉筆的手一頓,卻還是緩緩點頭,“可以。”
薛慕儀便起身朝著賀朝羽走去,笑吟吟對他道:“呐,賀朝羽,你過來和我一起聽施姐姐講課吧。”
樹蔭下,賀朝羽的眼神緩慢遊移著,不自覺往薛慕儀露出的鵝頸上鑽,卻不敢落到她臉上。
可他卻知道,嬌姐今日綁了個馬尾,稱得她的容貌越發纖嫩嬌媚。
心底不自覺變得一片柔軟,他垂下了睫毛,乖順地應了一聲,“好。”
薛慕儀看著他的模樣竟然看出了幾分羞澀的意思,她對他的變化有些不明所以,隨即又明白過來,是因為女主吧。
嘖,兔崽子還挺善變的。
看著賀朝羽跟著薛慕儀走進了花亭,施慧如柔聲喚了他句“阿羽”,賀朝羽點點頭,也道了聲“施姐姐”算作回應。
薛慕儀坐了下來,仰著臉朝著賀朝羽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側的石凳上,賀朝羽乖乖照做了,坐下的時候,她順勢將自己的課本往他那邊推了推。
“呐!你和我一起看吧。”
就是不知道兔崽子看不看得懂,不過,總比幹巴巴的光聽好點吧,薛慕儀這樣想著。
賀朝羽點了點頭,心跳得極快,那種隱秘的歡喜又在他心底降落,他突然想到被他擺在玻璃瓶中的薔薇花,應該依舊鮮妍。
畢竟,他早晚都在很用心地嗬護著。
四周蟬鳴適時嘶越而起,奶油的芬芳再次將他包裹。他克製地動了動膝蓋上的手指,心底卻莫名有了種原始而陌生的衝動。
如果能夠將那份芬芳徹底占有,讓她永永遠遠隻屬於自己……他黑黢黢的眼中不自覺透露出幾絲癡氣。
可很快,他又回過神來,心跳慌亂,他自己也不能夠明白,為什麼他對嬌姐這種被壓抑而反彈的感情會迸發出這麼可怕的陰暗心思。
腦海中又不自覺浮現出陸芝芝的麵孔,在她精神正常的時候,她會好心情地塗上最愛的口脂,並抱著他望向鏡中,讓他偎著自己,柔聲道:“媽媽好看嗎?”
等他點頭,她便會笑眯眯地用玫瑰酥喂他。
她自然是美麗絕倫的,與林瑤清清冷矜貴的美不同,陸芝芝的美是穠麗多情的,一隻口紅都能讓她豔光四射。
況且,對那個時候的賀朝羽而言,這世上不會有比溫柔的陸芝芝更美的人了。
因為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是被陸芝芝接受的。
久而久之,陸芝芝塗著口脂的樣子便成了年幼的賀朝羽灰暗記憶中為數不多記得的色彩。
可每當她發瘋或者病入膏肓的時候,那色彩便會褪去,變成黑白的底片。
他自嘲,他骨子裏一定是繼承了陸芝芝的病態基因,否則,他怎麼會對嬌姐喜歡到這種地步。
可就是這種喜歡,最容易變成傷人傷己的利刃。
施慧如看著他們兩個人共用一本書,唇角微微勾起,她發現睨睨最近和阿羽走的越來越近了。
可看了看薛慕儀,她又不自覺想到了孩子心性這詞,她想,睨睨這般對待阿羽,應當是出於這種心態吧,不諳世事的薛家幺姐,總是容易被一時的樂趣吸引。
她的喜怒哀樂都直白得一目了然。
“噠噠噠”的腳步聲忽然打斷了施慧如的思路,她回身,發現薛慕淮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
兩人的視線默契地交彙,然後各自分開,一切都在不言中,薛慕淮臉上忽然呈現出罕見的溫柔來。
薛慕儀默默看著他們,不自覺露出親媽笑。
一看到坐到了睨睨身邊的賀朝羽,薛慕淮心裏頓生不滿,臉上溫柔褪去,俊眉也擰成了淩厲的刀鋒。
賀朝羽,他最近怎麼老是出現在睨睨身邊?
被薛慕淮敵意十足地望著,賀朝羽卻隻微掀起了眼皮,淡淡回望了他一眼。
可攥緊的手卻出賣了他的情緒,毫無意外,薛慕淮的出現總會讓他覺得討厭。
薛慕儀看到薛慕淮,以為他是來找施慧如,立刻體貼喚了他句,“哥哥,你是來找施姐姐的吧,那你們聊,我就先回洋樓去啦。”
這可是來自親媽的助攻,你們快在一起吧!
薛慕儀唇角不自覺露出個笑來,賀朝羽默默看著她,嬌姐看起來很開心,可這究竟是因為看到薛慕淮還是真心為看到他們在一起而開心。
見薛慕儀起身要離開,薛慕淮卻道:“睨睨,過來,我有話要對你。”
薛慕儀意外地仰頭看著薛慕淮,見他神色認真,馬上意識到可能是關於何磊生的事,她點頭道:“好的。”便跟在了他身後。
賀朝羽再次看著他們遠去,靜靜地坐著,耳邊的蟬鳴聲激越如同鼓聲,聒噪又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