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都串起來了,我也懂了,當年為何除了紫雲台,玉清觀也有禁軍械鬥。”李相道。
“二十年前事發時,先父過世,我正在丁憂。聽京裏出了事,我急急回來,那些最知道根底的,卻已是都沒了,”李相停頓一下,“我從流放、貶官的人那裏略打聽到一些,但於許多事,這麼些年始終沒想通。”
“也難怪太子他們不,皇帝殺民祈壽——這怎麼能讓人知道?傳揚出去,李唐氣數也就盡了!”李相摁在榻上的手露出青筋。
“於江陽郡公太史令陳先,二公怎麼看?”謝庸問。
“皇帝身邊道士來來去去不斷,但二十年如一日寵信的隻有他。他雖是正經科舉及第的,卻擅觀星占卜推演之術,當年又在紫雲台上,這些年也常去紫雲台觀星,他應當便是那施術之人。”李相道。
“但這些年陳先並無旁的劣跡露出,亦不愛在朝政上多口舌,多年深居簡出,與那些妖道並不相類,甚至很有幾分出世高人不戀凡俗的意思——去歲其子身故,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樣的傷心事,聽他也隻是念了一回經便自回靜室去了。若非證據當前,實在想不到這位太史令會幫皇帝行此邪術。”王寺卿道。
謝庸點點頭,又請教周祈的事:“幹支衛周將軍於十八日晚被人從她宅中帶走了。周將軍功夫極好,人也聰敏,她沒做反抗,換了官服與人走的。她大業三十一年出生,出生時日不詳,隻知道大約在秋。大將軍蔣豐將才出生不久的她抱入宮中,交給一位韓姓老嫗收養,但她卻跟著一個大宮女姓周。”
不隻李相,便是王寺卿也是才知道周祈是蔣豐在她嬰孩時抱入宮中的。王寺卿還有茫然,李相已是歎息道:“那我大約知道這孩子是誰了,禮部侍郎楊靖之女。”
謝庸看他。
“這周,大概是從了母姓,安平的夫人是周仆射獨生愛女。安平子嗣上艱難,三十了,夫人才懷了這一胎……”
“某聽過這位楊侍郎,弘農楊氏子弟,詩文做得極好。”到周祈的家人,謝庸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下來。
“是極好,他的詩文飄逸豪宕,氣概偉邁,旁人學不像。他亦擅書畫,劍也舞得好,真正的一時俊彥,如今朝中再難尋出一個這樣的來。你雖不錯,卻終差他一些灑脫豪宕氣。”
謝庸微笑一下,原來阿祈灑脫的根子在這裏。
“安平這弘農楊,與旁個又不一樣,他是前朝房陵王之後,身上帶著皇室血脈,許也是因此,他性子有些狂傲,口舌也太利,數次諷諫皇帝。他被抄家下獄,便是因為諷諫皇帝崇佛信道之事。他出事後不久,紫雲台事發。隻是我實在想不到,皇帝竟然會用其夫人子嗣——”
謝庸卻依舊疑惑,如今阿祈不是嬰孩,為何還要抓她去祭祀?祭祀這種事,難道還上次未完,這次接著?
宮中一處院落中也在談論這些當年事。
周祈“嘶”一聲:“沒祭成,您就把我抱回宮裏來養著,如今接著用?怎麼跟養過年殺了酬神吃肉的豬一樣呢。”周野狗實在想不到自己原來是周年豬。
蔣豐點頭。
“可為何讓我姓周呢?”
“周仆射家死絕了,你是他外孫女,承他個姓,也好。”
“莫非大將軍當年與我外祖有舊?”
“他是朝臣,我是內宦,也算一同共事多年。他對我早年的時候還有些恩情,隻怕他自己都忘了。令外祖父脾氣極好,對人寬仁,隻是略有一些囉嗦,愛多管閑事。彼時我還未跟著聖人,是先帝書房外灑掃的宦,冬日間地上水沒擦淨結了冰,他和另一個大臣都差點兒滑倒了,先帝知道了,讓人拉我下去懲戒,令外祖講情才作罷。”
周祈懂了,原來自己這愛多管閑事的毛病從這老翁這裏來的……
到周仆射,蔣豐麵上露出一絲微笑,旋即這笑便消失了,“既江陽郡公還得你祭祀,這便是你的命。”
周祈點頭,行吧,能多吃那麼些年糧才出欄,也算賺了,況且坊間也不是沒有豬咬了屠夫的事……
那邊李相和王寺卿也在感慨命運。
看著謝庸的背影,李相輕歎:“轉眼二十年了,和氣逗趣愛吃的老仆射,總是板著臉的秦國公,允文允武穩重寡言的高至之,急脾氣愛罵人的方懷仁,豪放灑脫的楊安平……若他們都在,該多好。命,都是命……”
作者有話要:1《新唐書·百官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