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氣委實歎得真情實感了些,鄭府尹一怔,不由自主地便點了點頭。
謝庸看周祈一眼,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用盞蓋刮刮茶粉,淺淺地飲了一口。
崔熠則歪著頭皺著眉揉下巴——這揉下巴的毛病不知道是他自產的,然後傳給了周祈,還是總與周祈混著跟她學的。
一盞茶喝完,剛又續上,衙差來報,常丹娘帶到。
鄭府尹站起來,呼一口氣,對三人道:“走吧。”
周祈打量這方斯年,長得確實頗為體麵,一雙鳳眼,與謝少卿有點像,身上一襲桂布長綿袍,雖有些髒了,又有許多褶皺,但也能看出來是新做的。
“方斯年,你本月初三晚間在哪裏?做什麼?”鄭府尹沉聲問。
方斯年有些懵的樣子,皺著眉想了想,“稟府尹,某最近晚間都攻讀詩書至二更,然後便睡下,初三晚間便是如此,並沒什麼特別的。”
“可有人證?”
方斯年搖頭:“某租住在朱公宅子之東亭間,這裏別有門通到街曲中,某又無奴仆,故而沒有人證。”
“那你可識得升平坊趙大郎?”
方斯年抿抿嘴,“認得。”
“哦?。”鄭府尹眼睛裏冒出精光。
“那趙大以買賣花木為業,略有薄財,是個吝嗇刻薄的性子。”
“你如此趙大,是因為爭風吃醋吧?”鄭府尹冷笑。
方斯年行禮:“某隻是據實回答。”
“聽你曾為那個叫丹娘的妓子與人爭鬥?”鄭府尹再問。
方斯年再抿嘴。
“!”鄭府尹拍起驚堂木。
“是那人辱我寒酸,我這樣的一輩子也中不了,我才與他打起來的,丹娘等以為是……”
堂上幾人都懂了,丹娘和楊氏純屬誤會,為丹娘顏麵,也或者為在丹娘麵前賣好兒,這方斯年順水推舟沒有解釋。
鄭府尹皺皺眉,這也不能明他不會因吃醋以及無錢為丹娘贖身而殺害趙大……正待再什麼,卻聽這方斯年道:“不知府尹為何拘了某來?又為何問這麼些古怪問題?”
“古怪?”鄭府尹道,“那趙大臘月初三晚間死在了平康坊東回北曲,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方斯年麵色一變,“那趙大為人吝嗇刻薄,興許是得罪了人才被殺的,如何扯到某身上?”
“我問你,你是否與他爭贖丹娘?”
方斯年麵色難看,緊緊抿著嘴。
“我再問你,你一直窮困潦倒,你身上這件桂布綿衣要價值兩萬錢,還有腳下的新靴子,”鄭府尹一揮手,衙差端上一套書來,“這是從你住所搜出的《山雲亭詩集》,如此之新,如此之全,在東市書肆買,總要兩萬錢。你從何處得來這些錢財?”
方斯年張張嘴,又閉上。
“哼!你可別是你賣字畫遇上了什麼大主顧!”
鄭府尹氣勢如虹:“你分明就是與那趙大爭贖丹娘,卻又湊不夠贖身錢,便起了殺心;殺人拋屍之後,順手拿走了他的錢財,你的新衣和書便是物證;你是個書生,於拿刀殺人不甚在行,故而趙大屍體傷口處有猶豫痕跡,此為勘驗之證。樁樁件件都指向你,你還想抵賴嗎?”
方斯年麵色甚是難看,猶豫再三,伸手探入懷中。
幾個衙差趕忙上前,擋在鄭府尹、謝少卿、崔少尹和周祈等人前麵,喝問方斯年。
鄭府尹揮手:“哼,他還敢刺殺吾等不成?”
方斯年卻隻掏索出一個荷包來,然後雙手舉著呈上。
“這是何物?”鄭府尹問。
“這便是某錢財的由來。丹娘把她積攢的財物交給我讓我質押典賣,再另湊些,與她贖身。我湊不齊錢,”方斯年滿麵愧色,“後日就是著名的山雲亭詩會,府尹自然知道,那於我等士子何等重要,我用丹娘的錢買了禮物送出去,好賴混了一張入門帖子,又買了書和衣物,想著在詩會上博些聲望……”
周祈與對麵的崔熠互視一眼,用妓子給的贖身錢為自己博前程,嘶——果真負心多是讀書人嗎?
衙差拿過那荷包,先看了有無危險之物,然後放在托盤上,呈給鄭府尹。
鄭府尹從荷包中倒出一對銀嵌綠寶石耳墜子,並一張典質文書。
“那些我算著就夠了,這個是她心愛的……”
鄭府尹麵沉如水,揮揮手,讓人帶方斯年出去,然後把這荷包傳給謝庸、崔熠和周祈等看。
謝庸看一看:“妓子們或會學些吹拉彈唱歌舞詩畫,卻不會學針黹管家,除了那些半路被拐賣的和罪臣家眷們,妓子們少有精於此道的。這荷包雖能看出是精心縫的,但仍顯粗糙,當確實是丹娘的。至於那典質之物,去上麵的質庫查一查便知,而這些東西要辨別是否是常丹娘的,亦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