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然呆呆地站著,這個問題她還真的沒想過。都說“酒後吐真言”,是真的嗎?不,就算是真的,他是我的未婚夫,憑什麼是別人送他回家?逸然想著便走了上去,壓了壓委屈道:“海音,我送你。”
說著去接手海音。卻被推倒在地罵道:“不知廉恥!都說了不喜歡你,還跑來糾纏?”說完頭也不回的帶著晨露走了。
逸然傻傻地坐在地上,看著他們的背影,眼裏噙著淚花兒,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忽聽身邊有人道:“呦!小妹妹長得挺受人待見的。別坐地上啊!來哥哥帶你回家。”說著便毛手毛腳起來。
逸然這才驚覺,站起來要走,被那人一把扯住。正糾纏不清時,有人從身後打倒了那潑皮。
逸然驚喜“海音?”忙回頭……是皇上。逸然失落的告訴自己。
皇上打跑了那家夥,回身卻見逸然失落的往回走著。歎了一聲,趕上她,安慰道:“海音醉了,不然他怎麼會那樣對你?別放在心上。”
東方曉默默地低著頭,走著。眼淚也悄然滑落。皇上忍不住想拉著她安慰幾句。逸然躲開了,緩緩搖著頭。
天色晚了,滿天星鬥,五月二十五戌時初刻。皇上與東方曉一前一後走著,誰也不說話。
送回了逸然,轉身欲尋徐峰。卻見他正倚在拐角裏。李漼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拳。責曰:“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傷她?”
徐峰並沒有躲。那一拳結結實實打在臉上,頓時一塊烏青呈現。海音沒有一句解釋,轉身就走。
皇上趕上,一把扯住,問雲:“你見過太後了?是不是她對你說了什麼?”
徐海音方道出了緣由。皇上與他邊走邊聊:“你別理她們。逸然什麼也沒有了,隻剩下了你。皇上有的是妃子。他……不需要你擔心!處理好你們之間的事,這期間你休假。”說完走了。
海音看看天色,是個時候實在不方便再去找逸然,便回了徐府。
這邊皇上剛走了一段,就被人從身後打暈,帶走了。
待他再醒來,是一間熟悉的屋子……?逸然掛在了梁下……她上吊了!皇上忙起身,下床……嗯?自己沒穿衣服,床上一片殷紅……他似乎有點兒明白發生了什麼。
忽的想起,東方曉還在梁下掛著,忙解她下來,試了脈搏,還好沒死。這才穿了衣服,去看逸然。
天已大亮,逸然醒了,坐在牆角裏無聲的流著淚。皇上背著身子坐在床沿兒上。低著頭:“是誰?誰帶朕來的?”逸然隻管哭著。
蝶兒進來,她並不認得皇上,喝雲:“什麼人如此大膽?敢擅闖郡主閨房?”
喝聲驚動了寧兒。進門,抬頭,嚇了一大跳,忙磕了頭。拽了蝶兒出來道:“你想死,別扯著別人!那是聖上?瞎咋胡什麼?”
蝶兒仍道:“可是,他……”
寧兒忙捂了她的嘴,在耳邊低低道:“就算是有什麼,也不許多說,你不要命了?”
蝶兒方不做聲了,跟著寧兒離開。她們倒是守口如瓶。
屋裏,皇上和逸然依舊沉默著。皇上的臉上似火燒般滾燙,年近而立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不好意思。
許久,許久,站起來道:“朕不會就這麼讓你留在外邊的。”說著遞了金龍逐日過去:“恨我,就殺了我。死在這柄劍下,你不必負任何責任。”
逸然接了劍,拔了出來。青鋒湛藍,寒光閃閃;皇上閉了眼睛,真的讓她殺。逸然握劍的手在顫抖。她恨他,可是真的要殺了他嗎?自己沒殺過人,剛何況是當今聖上!母親的諄諄教誨,君臣典儀;昔日的恩德,她下不去手。更確切地說,她衝不破法理的約束。
“噹——”地一聲,逸然將劍擲在了地上。
皇上聞聲睜開了眼,俯身撿起了劍,還了鞘:“好。你既然選擇了朕,就不許再尋短見。朕會擇吉日迎你入宮,你永遠不必擔心宮廷內鬥。”
皇上說得很篤定。逸然凝眉,質疑:“你要做什麼?”
皇上道:“降位、驅逐,宮苑裏隻會有你一位娘娘。”
逸然冷笑道:“好個薄情的君王,若幹年後,我或許也是她們中的一個吧?”皇上沒有回應,走了。
錐心的一幕在眼前又一次出現:逸然坐在窗前落淚,東方晨露扛了個人進來,放在床上。東方曉一見是皇上,以為出了什麼事。東方晨露給他吃了一丸藥,走了。之後,皇上狂性大發,就發生了那可怕的一幕。每每想至,便覺自己汙穢不堪,痛不欲生。忽然,扯出短劍狠狠的劃向了手腕,血一滴一滴滑過手臂,落在地上……她卻沒有死,她隻是有些恨自己。
從那以後,海音來了幾次都不見,東方曉也多了一個排解的方式。
從蝶兒的口中聽到逸然把自己關在房裏,整日淚眼不幹。徐海音忍不住越牆而入,一推門就看到逸然手上的金龍逐日割向手腕。血染紅了整個手腕。忙衝上去,將短劍奪了下來。看時昔日那潔白的皓腕,橫七豎八的劃了十來道口子。
海音手上的短劍掉了,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傷的她這麼深。海音拉過她的手腕,想替她上藥。
逸然將手臂抽了回去,她根本不在乎會不會痛。
海音氣道:“你恨我,可以殺了我,甚至可以殺了東方晨露!為什麼?為什麼傷害自己?”
東讓曉冷笑道:“與你徐大人相幹麼?”
海音見她的袖口都染紅了。一把扯過將她的手腕,死死擒住,一隻手從懷中取出金瘡藥替她敷上,伸手扯了束發巾下來,替她包上。之後,將自己的護腕解開,露出手腕來,伸給了她:“你要出氣,往這裏。你是我許峰的,每一寸肌膚都不許你傷害!”
一句話切在痛處,東方曉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卻強著性子:“你我無緣,你退婚吧!”逸然在恨自己。
海音隻道:“絕不。我徐峰對天發誓今生今世隻愛東方曉一個,隻娶她一人為妻。如違此誓,天地誅之,屍骨不全!”
逸然越發悲痛難禁了。他越真心以對,逸然就越難過。海音將她抱在懷中雲:“那都是醉話,別傷心了。我的心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逸然心中傷痛,卻隻能放在心裏自己疼著。海音見她難過的樣子愈盛,隻道她還不肯原諒,便講出了他父親的話。他越體貼,逸然就越覺得配不上他。他是那樣的優秀,而自己卻……還有什麼臉麵再嫁給他?怎麼可以這樣侮辱他?逸然掰開他的手,哭著跑出去了。
海音失魂落魄的出來,東方晨露站在那裏。麵上不悅:“你不是不要她了嗎?又來這裏幹什麼?”海音沒理她。
東方晨露冷笑道:“一個不潔的女人,也值得你這樣嗎?”
徐海音利劍般的目光刺向東方晨露。卻見她笑盈盈道:“我送了一段姻緣給她。哦,對了,就是那天救她的男人,你不是也認識嗎?我看著不錯,就送給了她。做為你戲弄我的回報。你那小美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後來……,我聽說她還上吊了,好可惜哦!竟然沒死成……”
徐海音怒極,雙目冒火,緊緊握著劍柄,起了殺心。
東方晨露卻道:“不急,你再不追?怕沒機會見到她了。”
徐海音如夢方醒:是啊,她受了那麼大的屈辱,會不會去尋短見了?可是,逸然去哪兒了?我該去哪裏找她?徐峰心如火焚,卻渺無頭緒。一把擒過東方晨露狠狠道:“她去哪兒了?”
晨露並不反抗,向逸然去的方向一努嘴,笑雲:“不過那男人也追去了,現下該是很熱鬧的吧?”
徐海音怒極,一掌拍下,正中心口。東方晨露盡全力多出去了一些,饒是如此仍氣血翻湧,兩肋脹痛,傷了內髒。徐海音才不管她死沒死呢,早走了。
在一條小河邊,找到了逸然,皇上正勸著。
海音一見怒由心生,拔劍便刺。那皇上聞聲回頭,見是海音,卻沒有躲閃,閉了雙眼:“你知道了,就動手吧!”
海音的劍直奔心髒,已刺破了最後一層衣服,他的手在顫抖。
逸然還在猶豫著:她,或許已不想再救這個毀了自己一切的男人。
聶群跪在地上哀求:“將軍!將軍!傷了姑娘,不是皇上的本意啊!那天回來皇上就告訴老奴了。他也是被東方晨露害的啊!他不應該受這樣的懲罰的,對不對?如果皇上是清醒的,他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徐海音的眼中全是濃濃的恨,可是劍卻沒有再往前刺。
聶群也看出了他的猶豫,忙繼續:“他是皇上,一國之君,殺了他會天下大亂的!您是大將軍,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皇上的為人您應該清楚啊?他到醒來還暈暈乎乎的,一定是東方晨露給他吃了什麼催情類的藥,不然怎麼會那樣?”
是啊,海音忽然記起東方晨露的話“我送了一段姻緣給她。”一定是東方晨露,可是他畢竟毀了逸然,怎麼可以放過他?看著隻求速死的皇上,看來他的心裏也不那麼好過。是啊!沒有他,東方晨露也會找別的男人,或許,真的不能怪他!可是隻要有他在,逸然怎麼可能毫無顧忌的嫁給自己。殺了他,如何麵對天下?他終於下了決心,將劍狠狠的擲在地上。
撲過去抱住逸然,眼中噙著淚花,好痛心道:“對不起,我下不了手……”
這一次,逸然沒有躲開,這是她意料中的結果;或許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結果。流著淚雲:“我知道。你的品形,注定了這樣打結果。我不怪你,從來也沒有怪過你!”
皇上舉拳打來,口中雲:“你可以殺了我,卻不可以冒犯她。”
海音忙移開了東方曉,迎戰。二人鬥在一處。
忽然,一柄長劍刺來,那人口中罵道:“賤人,既然你舍不得死,姑奶奶送你一程。”
逸然轉頭看時,卻是那位堂姐,東方晨露。
皇上撇了海音撲向逸然。那劍便刺在了皇上臂上。
徐海音也看到了這一幕。想到她害的依然如此悲慘,而那傷口是到死也不會愈合的。殺意頓生,一跺腳,地上的長劍飛起。徐峰伸手接劍,毫不猶豫便給了她一個對穿。
東方晨露驚異的看著海音,艱難的問:“為什麼?你可以這樣愛她?卻……不可以……愛我?”
徐海音“哼”了一聲,冷冷道:“蛇蠍心腸,誰會愛你?”東方晨露隻聽聽得倒在地上,氣絕而亡。
東方曉忙取了帕子替他包上。三人送皇上回宮,宮裏自然風波大作。首一個,便是皇太後不依不饒,一頂謀反的大帽扣下來,定要連座九族。皇上想著若非東方晨露,又怎會與逸然那般親近?那相思情債,又到何時了卻?想著,倒是願意替她開脫一些:“東方晨露雖有刺駕之罪,念其並不知情,業已伏誅正法;傳揚出去,又不知將是怎樣的說法?若論及謀反,豈不連逸然也牽連在內了?不如將此事按下,永不提安生些。”
太後看著逸然,也明了皇上的心思。不悅道:“隨你了。”轉而對東方曉道:“今日之事,哀家是不知根底。但皇兒替你舍身擋劍是沒錯的吧?莫負了他一片癡心,今晚留宿聽蕭閣。聶群,安排下去,皇上今晚就寢聽蕭閣!”
“啊!”在場人無不驚訝。
簡太後卻不理他們,拂袖而去!太後的態度如此明了,徐峰聽在耳裏頭皮發麻,暗道:糟了!
天晚了,逸然不敢抗旨,去了聽蕭閣。海音素知逸然性情,哪有個不擔心的?也不肯走,跟了去。
皇上雖不樂意,可是也怕逼急了,逸然會做出讓他後悔一輩子的事;畢竟她也死過兩次,生死對她來說已無關緊要。三人對坐聽蕭閣,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感覺。
靖王聞聽皇上遇刺,匆忙入宮,卻發覺今日氣氛異常緊張。叫了海音出來,卻聞不出端倪,看逸然神情低沉悲默,像是受了什麼大的委屈;皇上的臉上也繃得緊緊的,似乎深怕會有什麼意外;而他卻一無所知,心下更是不安。這種感覺真爛啊!
連日來,逸然都沒有睡好,此刻有些犯困,伏在案上。皇上向秋痕、碧欣道:“服侍你們娘娘休息去。”
二侍應聲,逸然也去了。海音待要說什麼,皇上雲:“不管你願不願意,她都是朕的人了。朕不會再放手。”
海音冷冷道:“你是皇上九五之尊,雖然高高在上,卻不是逸然心裏想要的。為了她,請你放手!”
李漼據理力爭:“一女不嫁二夫,逸然品行端正,恪守閨訓,她不會再選你,該你放手!”
海音的不平靜帶在了聲音裏:“難道,你情意逸然就這麼不開心下去?”
皇上很堅定曰:“隻要你放手,朕會讓她開心起來。”
海音冰冷的盯著皇上,皇上麵無表情的回敬,氣氛越發緊張起來。
許久,皇上緩和了些曰:“我們或許該聽聽她自己的選擇!”海音點頭。
一夜對坐,二人相視無語。天明後,三人各幹各的去了。逸然由聶群帶侍衛送回馨香苑。皇上照常上朝,卻命聶群都辦封妃事項。徐峰回府立即找秦氏商議迎娶禮儀。
逸然失魂落魄呆在閨房黯然傷神,皇上與許峰的對話,她一句不落聽在耳裏:皇上的話在理,女子當以守節為重!海音的話入情,自己的心在那裏。可是今日的她,已非昨日,選擇他等於侮辱他。他那樣一個武藝卓絕、相貌出眾、品行又好的人,怎麼可以娶一個失節的女人?不可以,不可以那樣委屈他!
正想著,淩淩來了。看著逸然的樣子,隱隱猜到一定出了什麼事情。問曰:“有什麼為難的事,說出來我也聽聽,或許姐姐能幫你呢。”
逸然雙目無神,微微搖頭:“不必擔心,沒什麼事情了。”
淩淩不道:“你我一處長大,母親不在了,你不同我商量,要與那個說去?”逸然含淚不語。周淩淩也拿她沒轍。
海音來了,很凝重道:“逸然,我與母親商量過了,下月迎你過門!”
逸然勉強一笑曰:“不必了,你送個退親文書來吧?皇上的話在理,女子當以守節為重。”
海音急了道:“不可以,你明知道嫁入宮門會有什麼樣的生活?明明知道那樣做我們都不會開心,為什麼還要傷害我,傷害你自己?”
淩淩聞言大驚,拉住逸然道:“你再說一遍?”
逸然盡力克製著自己的情感:“我要嫁給皇上。”
淩淩眼中一千個不相信,一萬個想不通:“為什麼?”
逸然默默低頭,含淚不語。海音難過的搖頭道:“不要。我不要你進宮,你的心裏不是隻喜歡我一個的嗎?”
逸然流淚道:“是。真因為如此,我才不可以嫁給你,讓你蒙羞!”
海音道:“我不在乎,我們遠走高飛。隻要我們可以在一起,怎麼樣都會很開心……”
逸然哭道:“可是我在乎,皇上在乎,太後在乎。皇上從前不會放棄,現在就跟不會放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要走向哪裏,飛往何處?又怎麼可能會開心?你憑什麼和一個帝王爭?白璧蒙塵,不值得啊?”
淩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的抓住逸然的手腕:“你說什麼?”
逸然淚如泉湧傷心道:“我和……皇上有染!”
淩淩嚇呆了,撒手了,與此同時也看到了腕上那橫七豎八的傷口,她能感覺的到逸然心裏那刀剜斧剁般的痛。事到此境,已無可挽回,淩淩默默地走了。
那句話也似刀子般紮進了許峰的心裏。可是他仍不願意承認:“你不愛他,從來都沒有。要不然,你不會將自己割成這樣?不會懸梁自盡?你也恨他對不對?”
逸然傷心道:“對。我恨他,我恨我自己,我更恨你,為什麼東方晨露來了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把我丟下?為什麼沒有送皇上回宮?為什麼我會有她那樣的堂姐?為什麼我會生在東方家族?為什麼要愛上你,為什麼……”她在傷害自己,傷害海音,她希望聖旨到時,他不會傷得太深。
徐海音被傷到了,默默地走向桌邊,緩緩地坐了。逸然倒了一杯茶,靜靜的遞了過去。海音看著她許久方接了,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