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事後規勸我:“夫人又和大人置氣了?我見大人的臉又變天了,夫人這是何必呢,夫人現在身子不便,許多時候都要靠大人照顧呢。”
我道:“照顧到從大西北一路顛簸到大東南?當孕婦是個車軲轆呢?算了,其實我也沒有給他置氣,我是給自己找樂子,他不生氣,我怎麼樂呢?”
荷:“!”
傍晚,車隊在一處驛館停下,我扶著快要散架的腰像個螃蟹似的慢慢挪下來,連飯都沒吃,便倒在驛館的床上呼呼大睡。
夜晚,是被腳底的一陣劇烈的抽筋抽醒的,月光從高高的窗子透進室內,如水波蕩漾,地上一片空明。
慢慢挺過腳底那一陣抽痛,我下了床,像被奇妙的幻境蠱惑了一般,緩緩走進那束月光。
如雪花遍地,如幽梅暗香,我站在那一片清涼馥鬱的月光中,心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安撫,漸至寧謐。
而後,我艱難地跪坐下來,默默祈禱。
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伴隨著他略顯沙啞的聲音:“婧在做什麼?”
我頭也沒抬,低聲答:“向月神祈願。”
“祈什麼願?”他在我身旁坐下來,把我攬向他的肩。
我輕聲道:“我一直想要這個孩子,一直想,可當我真的懷上他的時候,我卻連一條孕婦應該做的也沒能做到,甚至當初在不知情的時候,還飛馬跳車,每每想到這個,我都非常後怕。”我抬起頭,望向窗口那一片令人沉迷的柔光,憂傷,“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我的孩子能像一個完美母親所生下的那樣,健康、快活、美麗、聰慧,就像……我的曼兒一樣,我也希望,有了兄弟姐妹後,我的曼兒不再孤獨……”
眼前的月光漸漸迷離成一片,我低下頭,聲音也如沾染了眼中的潮意:“我向月神祈禱,我願用一切換取我孩子的安康。”
他握住我的手腕,微微用力:“你為了孩子,什麼都肯付出?”
我平靜地點了點頭。
“那煜呢,你對煜是不是也是如此?”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麵像盛了無邊的夜色,濃鬱得如兩潭化不開的墨,像要把人也吸附進去。
我錯開目光,沒有回答。
他忽地笑了一聲,低低的聲音如染了月光的幽涼,殊無一絲快意:“可煜為了婧,卻什麼都可以做到。”
我默了片刻,靜聲答:“可我更希望大家各自安好,不管有沒有彼此。”
他的麵容依舊是平靜的,被月光描繪的五官俊美醒目,可他捏著我手腕的手越發用力,像要捏到我骨頭裏去。
我想擺脫開這種束縛,起身回到床上去,可他不放手,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深黑的目光像要望進我的靈魂深處。
我不禁揚起一抹微笑,說道:“看來夫君並不滿意我的回答,想要同等的回報,”微微的笑帶上淡淡的澀,“那我盡心盡力為夫君生育子女,不避生死,如有危險,一定先保孩子,這算不算?”
他陡一凜,厲聲道:“你胡說什麼?”
內心泛起一絲幽幽的歎息,我站起身,微笑不變:“別人都說,生孩子猶如在鬼門關走一趟。不管如何,總是對母體的一種巨大摧殘,我年紀也不小了,生完這個孩子,勢必也會像河邊捶衣服的村婦一樣,體態臃腫,膚鬆發枯,皺紋橫生,說不定還會齒搖發落,兩鬢斑白,如果可以,夫君還是把這些情深意重的話留到那時再說吧。”
說完,也不看他,徑直屋中的床鋪走去。
像是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卸去,上路以來所有喧囂浮躁心緒都在此刻如緩緩退去,我閉上眼,很快在夜色的包圍中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