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分析了一下自己眼前的處境:其一,我能說服他不去吳國麼?答案不能,不僅不能,而且於情於理,我都不應該嚐試去說服他。
其二,我能不隨他去吳國嗎?答案還是不能,且不說他已經做了決定,單說讓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地留在晉國,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卻要麵臨生產這樣生死一線的大事,想想就不能接受。
可是要隨他去吳國,那種奔波流離的辛酸,那種身為孕婦也不可避免的擔憂委屈,頓如濃霧漫上心頭,我撫著肚子自憐地道:“都說懷孕之後要目不視邪色,耳不聞淫聲,口不出惡言,寢不側、坐不邊、立不蹕、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這樣生出的孩子才能健康優異、卓爾不凡。可懷我的孩兒時,卻要經曆各種動蕩,夫妻吵架,飛車墜人,孩兒娘離家出走,孩兒爹憂憤絕食,現在孩兒娘還要被拖著一起去長途奔波,將來我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樣呢?好可憐的孩子!”過了一會,“好可憐的孩子娘!”
景煜嘴唇微動,想笑又堪堪忍住的模樣,說道:“孩子長成什麼樣,關鍵在於有什麼樣的父母,和看什麼聽什麼怎麼坐怎麼站有什麼關係?你這番胡話是從哪裏聽來的?”
我嗤之以鼻:“沒有經驗的人就是沒有經驗的人,再自詡聰明又有什麼用?這是一個有做父親經驗的告訴我的,周朝的先妣太任太姒就是這麼做的,所以你看他們的兒子,文王昌、武王發、太公旦是多麼卓越不凡的人物,哪像有些人,口口聲聲為家族著想,卻不知道在重點上下功夫。”
說完,又自憐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景煜難得地沉默了,過了一會,沉思一般地說道:“原以為他不過運氣好些,先娶了婧,想不到竟也能偶爾說出這麼一番有建樹的話來……”
我:“……”
這人關注的重點究竟在哪裏?
別人都說和一點就透的聰明人說話很省心很痛快,可是和不點就透的人說話呢?現實,真讓人抓狂啊!
景煜繼續道:“雖然聽上去頗有建樹,但他並未親身實踐過,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住,更別說……”
我心中驀然一搐,那仿若荊棘的話語猝不及防地鉤出鮮血淋漓的過往,我不自覺地緊緊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再講下去,幾乎無法保持自己平穩和緩的語氣:“不要這樣,他......不是你的敵人,以前,你隨桐子去蕭國時,不是還說想見他麼?”
景煜慢笑:“見他,我想見的是他嗎?”漆黑如墨的眼睛盯著我,卻殊無笑意,“至於敵人,說起來當初真是曾為敵人......”
我的眉蹙得緊緊的,盯了他一會兒,然後直接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決定,自此以後,我隻慣孩子,不慣丈夫。
為了表達我的憤怒之意,我還派人送了一根荊條給他,並附帶傳話:夫君妄言惹惱夫人,後果嚴重,速於晚間來夫人床前袒胸露乳負荊請罪,或可解夫人怒火於一二……
可當晚間景大夫真的用那副好身材對著我貌似平靜地請我好好調教時,我卻不爭氣地臉紅了,躲避著他的目光閃閃爍爍道:“……你這麼……不怕著涼嗎?”
景煜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入耳畔:“夫人的話中又是袒又是露又是床的,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臉更紅了。
被翻紅浪間,我望著帳頂搖曳成一片的光影,神智迷離地想:“到底是誰在調教誰呀?”
吳國之行原本定在二月底,但一月份還沒過完,景煜便決定啟程。原因是,我那才四個月的肚子看上去有五六個月大,樣子十分唬人,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再過一兩個月,我就真的不得不留在晉國待產了,是以景煜才決定把日期提前。
雖已入春,北國的天氣卻依舊停留在寒冬時,觸目所及,四野茫茫,草木枯零,景象十分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