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一步,他才曉得自己身上所中的毒竟不止一種,而何時中的毒就更不曉得了,任逍遙替他檢查身體,查出此毒竟是冬惑草,此毒雖不是什麼大毒,可唯獨對他是致命的。任逍遙當初為他治療千日醉蘭,用了許多毒物煉藥,萬物相生相克,服了那些藥,這一生便絕不能再碰三樣東西子葵雲英霜暮菊冬惑草。傳說九州大陸冬惑草早巳絕跡,天下人不知其形為何性為何,可秦辰竟中了那毒。
禦花園寒意涔涔,承乾宮在枯樹掩映中露出一個翹角,他望羞那個方向,半晌,緩緩問麵前的任逍遙:“朕還能活多久?”
“大約再過三個月,陛下會開始嘔血,一年後……”
“一年後?”
“……嘔血而亡。”
他臉色發白,聲音卻仍是平靜:“連先生也沒有辦法了嗎?”
任逍遙是邪醫,辦法多的是,卻獨獨不是萬能的神。冬惑草溶進他體內近一年,要化解已無可能。他第一次自欺欺人,希望從未出過錯的任逍遙這次能出錯,他並未中什麼夏惑冬惑,隻是一場虛驚。可直到三月後,在批閱文書時毫無征兆地嘔出一口血,他才相信這所謂的命運。他性子偏冷,從懂事起喜怒就不形於二色,這一夜卻發了天大的脾氣,將書房砸得幹幹淨淨。但事已至此,所有一切不能不從頭計較。
十日後,他將從蒼鹿原雪山小鎮上帶回的女子周兮兮封為賢妃,恩寵無限,甚至當著璃落的麵,對她寵愛有加,不惜訓斥璃落,他以為她會生氣會傷心,卻獨獨沒想到她隻是淺淺一笑,便轉身離去。
不久之後,賢妃有孕便傳遍宮闈,是他的孩子,卻也是他不得已而為之,他想讓她死心離開,這是唯一的辦法。
賢妃懷孕期間,他日日陪在她的身側,直至那一日,他出宮去了常瑞王府,隻一日,他便聽說賢妃的孩子流掉了,翊坤宮中的宮人們眾口一聲,說是貴妃害的賢妃滑了胎,那時,他雖然心疼,卻清楚疼的並不是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周兮兮,他心疼的是承乾宮中那個眉眼冷凝的女子,她該是怎樣的恨與怨,才會將所有怒氣發在一個孩子身上。
他回宮的消息很快傳遍宮闈,宮中人也得在思謀著皇上會如何處置貴妃,他卻隻是按兵不動,終究是他不舍得,卻沒想到他沒有去找她,她竟然來找了他,她看著他身上的點點血跡,眉眼嘲諷,用可能是她今生用過的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們,而他卻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光亮一點點消失的痕跡,那麼真切。
兩人對決,他的劍擦過她的手掌,他以為她會躲,她卻硬生生的接了下來,她淒惶的笑著,眉眼之間,俱是心傷,卻又極力掩藏著。
她說她會離開,卻並不打算祝福他們,她要生生世世的詛咒他們,哪怕是死,也絕不放手,她恨他。
那時,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他就想如果可以讓她這樣一直恨著,他死去,她會不會就不會那麼痛。
第二日,璃落離開,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甚至那一管最愛的玉笛也因為匆忙而落了下來,他坐在高台的涼亭中與任逍遙對弈,任逍遙執起一枚白子,道:“到最後那一日,陛下想起今日,必定而悔。”
可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他想,待他歸天後,她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殉葬,另一條是孤老深宮。假如讓她選擇,依她的性子必定刀自刎在自己床前,她看上去那麼複雜,卻實在是簡單,愛上一個人便是誓死相隨,而假如那一夜他見她時妄心不起,她是否就能活得更好一些。他讓她帶著恨離開,她便會忘了他,即便青春不在,還可以自由地過她從前想過的生活。而該將南朝交到何人手中,怎樣交到那人手中,他卻自有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