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種種,皆如走馬觀花,他第一次在水中亭看到璃落,便為她眼中那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倔強震住,想當初迎娶宮璃落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癡情的影子,卻不曾想迎回的竟會是另一個人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倔強隱忍,都太像記憶中的那個人,以至於在看了她名動天下的鳳凰於飛,聽了早年便熟悉的驚鴻九霄,卻仍舊不肯相信她就是真正的宮璃落。
密探不是白養著玩兒,這件事到底如何很快就弄明白。結果如人所料,原來璃落不是璃落,是北國七公主耶律洛然,殺手紫鳶。他想起曾經的紫鳶,那樣一個女子,做事最細致穩重,怎麼會不曉得紙包不住火。
拚著欺君之罪也要進宮來,必然是恨他到了極致,每當看見她在他麵前半真半假的笑容,他的心就痛的厲害,真相大白之時,他已經愛上了她,為她擋住猛虎時的精心算計,終究抵不過她在他麵前的那一點點脆弱,她在被杖刑時,迷蒙中喊得那一聲阿辰,叫醒的又何嚐不是他心中藏得最深的情感,至此,他給她所有的寵溺和疼愛,隻是為了她可以再愛上他,生生死死,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住進了他心裏,再也不曾離開。
他終於不再日日做噩夢,擁著她的夜晚,也可以安然入睡了。還記得那日,影衛來回稟,他漫不經心從書卷中抬頭,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影衛:
“今日,朕什麼也沒有聽到。”
年輕的影衛老實地埋了頭:“陛下說得是,屬下今日什麼也沒有稟報。”
他點點頭,示意他下去,卻在影衛退到門口時又叫住他:“你剛才說,蘇子清是怎麼除掉她身上做殺手時留下的那些疤痕的?又是如何換掉她那張臉的?”
影衛頓了頓,麵露不忍:“換皮。”
手中的茶水不小心灑上書卷,他低頭看到紅色的批注被水漬潤開,想,那時候,她一定很疼。
那一夜,批完案前累積的文書,已近三更。他沒什麼睡意,沿著禦花園散步,不知怎的逛到她住的承乾宮昭陽殿。偌大一個東殿杳無人跡,顯得冷清,西殿殿門前種了兩株櫻樹,一個小內監窩在樹下打盹。殿中微有燈影,他緩緩走過去,在五步外停住,驚醒的小內監慌忙要唱喊,被他抬手止住。那個角度,已能透過未關的雕花窗看到屋中情景。紫衣的女子屈膝坐在一盞燃得小小的竹木燈下,手中半舉了隻孔雀毛花毽子,對著燈一邊旋轉邊好奇打量。這樣的毽子,哪個女孩子年少時沒有過幾隻,即便不是用孔雀毛紮的,取樂方式總是一樣,沒什麼可稀奇。
可她握著那毽子,仿佛它是多麼罕見又珍貴的東西,靜靜看了半晌,猛地將它拋高,衣袖將燈苗拂得一晃,毽子落下時已起身,提高了及地的裙子將腿輕輕一抬,五顏六色的孔雀毛蕩起一個由低到高的弧線,穩穩地直要飛上房梁,她沒什麼表情的側臉忽然揚出一抹笑,乍看竟有些天真。半空中的孔雀毛花毽子慢悠悠落在她膝頭,被柔柔一踮,又重新踮到半空,她轉身欲背對著以腳後跟接住,可啪的一聲,下墜的毽子競落歪了。
他看她訝然回頭,睜大眼睛緊緊瞪著地上,表情嚴肅得讓人啼笑皆非,瞪了一會兒,動唇喚了侍女,像是叫莫可。他耳力極好,隱在櫻樹的陰影下,聽她冷聲吩咐:“這個東西,扔了吧。”
莫可愣怔道:“扔了?娘娘是說,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