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近郊鄉下,有一處柳青街的“歡香館”,可是本地客如雲來的有名特色飯館。
這家飯館也不知是哪一年就突然冒出來的,當家的是一位老板娘,自稱姓陶,北方過來的人。她年約三十,生得窈窕白皙,朱唇瀲灩,嫵媚動人。
夏日裏常穿一身素潔的青藍色小碎花葛布衣衫,下廚時裹著一色的包頭,迎來送往間,大方得體,童叟無欺;待鄰裏街坊也都格外和藹熱情,所以人戲稱桃花三娘子,後來又幹脆直呼桃三娘了。
桃三娘的廚藝很快在江都一帶有了名氣,天南地北的小吃大菜,來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偶爾說起家鄉的什麼,她又能找到菜肉食材的,稍一琢磨就能做出一摸一樣的來,保證讓離鄉背井出來跑生意的客人吃得開心滿意。
她的小店也因此名聲大噪,甚至附近鄉裏人們,都有想把女兒送來跟她學著如何操持烹調的。可桃三娘總是謙虛笑笑謝絕了,總說自家這是微末小店糊口伎倆,不值一提。
後來,街坊四鄰看她平日裏不怎麼與人交際,沒有丈夫兒女,又不見任何親戚走動,手下幾個夥計唯有低頭做事,從來不問不答,性情木訥。時間一長,就有人議論起這桃三娘有點古怪。
更離譜的,還有人傳言,桃三娘雖然擅烹調菜肴,可其實最喜歡吃的,竟是腦子,不止一次有人見過她晚上在自家小灶上,煮出一大盆白花花的,不知是豬還是牛的腦子,一個人吃得津津有味……久而久之,當地人們對她,反就敬而遠之起來。隻是來往客商歇腳打尖的,依然駱繹不絕。
惟有我,卻覺得桃三娘是最可親的人。我家就住歡香館對麵的竹枝兒巷口,爹爹做木匠的,整日裏敲敲打打,沒有停歇的時候;娘則忙於許多針黹活計,十指穿縫間,日子也能更細密。
我從小兒總自己玩,沒事趴在自家窗台上,就能聞見隔路口對麵歡香館飄過來的飯菜香氣,也看得見老板娘忙忙碌碌的身影。
長大一點,有時就跑到歡香飯館門前附近,見桃三娘正攤開一些竹篾簸箕曬茄子幹或豆角幹,也過去幫幫她忙,她都笑著誇我懂事,臨了有時還在我嘴裏塞一塊梅糖。
天氣好的黃道吉日裏,我看見桃三娘在自己院子裏造醬油,把浸泡好的豆子拌好,便去幫她搭把下手,聽她娓娓道來造醬的秘訣:“下醬的日子最忌諱‘水日’,這一天造醬油肯定不成的,會生蟲。
若已經長蟲了,可以拿六七個草烏頭,每個切四塊,排在壇底,醬裏有蟲也即死,永不再生……等到中秋後,可以放一杯左右甘草,就不會生黴花子……蠶豆醬油味道更妙,拿五月收下的蠶豆一鬥,煮熟去殼,白麵三鬥,滾水六鬥,曬七日,入鹽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