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寸金(1 / 2)

清仁宗嘉慶二十五年,正是徽商鼎盛的時期。黟縣,一個安靜平和的縣城,也因為徽商的存在而變得不再平凡。這裏地處皖南腹地,境內多山,溝壑縱橫,耕地極少,自古以來都是極貧窮的地方。這裏有一首家喻戶曉的歌謠:“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二三歲,往外一丟。”徽州人自古以來,一直是這樣艱難執著地生長著。這裏最大戶的汪家,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父親有著巧奪工的木雕手藝,可以維持一家人在鄉裏的衣食溫飽,十五歲的汪立言早就被丟出了徽州做學徒了。

學徒是每個手藝人都必須經曆的階段,饑餓,勞累,打罵和羞辱,無一可免。汪家早年在京城紮根,源源不斷地往家鄉輸送雪花銀,到了汪立言這,已經經曆了五代人的春夏秋冬。汪家人丁興旺,支係也多,慢慢的,男孩子也就不往外送了。所以汪立言才有福氣坐在汪家宗祠懸有“篤禮崇義”的匾額下麵淘氣撒歡。

汪氏家族中,留在村子裏生活的中年男人不多,而為人最謙和安分的就是汪立言的父親,汪謹元。他臨了中年,身體越發孱弱起來,他在鼎盛時期,也曾納了幾個妾室,隨著身體越發孱弱,家門也越發貧窮,如今妾室死走逃亡,留在身邊的,隻有原配的老妻,和兩個孩子。

汪立言是汪謹元唯一的親生兒子,是他早年間從蜀地做生意娶回的妾室辜紅玉所生。因子嗣單薄,汪謹元的妻子碧雲在村口撿到外村人故意丟掉的啞巴孩子,想著是老賜下的緣分,便領回家認作了大兒子,取名汪立德,隻當親生兒這麼養著。同樣的吃穿用度,同樣地教書授藝,學起本事來,倒是這個啞巴兒子學的要更伶俐些。汪謹元原本一年要跑十個月木雕手藝,現在身子骨不行了,出村子跑木匠的活計也漸漸移交給了啞巴義子汪立德。

想來自己的親兒子立言成遊手好閑,在村裏東家跑西家竄,南湖書院裏逮鳥,月塘裏浮水,尚德堂口剝蓮子,成裏沒個正形,眼看著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汪謹元看在眼裏,氣在心頭。

這日裏京城來了一隊軍隊,送來一塊上等的金絲楠木。前去接旨的是回鄉養老的徽幫老大汪顯仁。

這個名貫京城的老徽商人雖回到了黟縣,生意脈絡卻還在京城裏綿延不絕。但凡朝廷裏有好的木料,都會快馬加鞭地送來找他代為雕刻。朝廷為了籠絡人心,還給他戴上了官帽,賜官養心殿造辦處油木作監造一職,定期進京開會,名為開會,實為獻寶。因他與朝廷的關係,村裏將他奉若神明。

到黟縣城裏排的上名頭的木雕手藝人,汪謹元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汪顯仁接到木料,立刻動身前往汪謹元的府邸找他。

汪顯仁捧著輕巧的金絲楠木從庭院圍牆上的石雕漏窗上打眼望去,老弟汪謹元正躺在正廳門口的靠背椅上吹穿堂風。

穿過庭院走近大門,汪顯仁站在“耕讀人家”的題額下麵提高了嗓門吼了一聲:“謹元老弟!”

汪謹元猛地一驚,睜開眼睛,順手合起了折扇。汪顯仁認得出,這把扇子是立言死去的媽,也就是汪謹元最疼愛的妾室辜紅玉的遺物。

“啊……啊呀,老東家!”

汪謹元利落地爬起來,打著哈哈給汪顯仁作揖。

汪顯仁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扶住了汪謹元,捋著白胡子笑道:“咱倆本家兄弟,又是一個輩分的,了多少次了別老東家老東家的。”

汪謹元笑著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笑道:“老東家您笑了,如果不是您一路提攜,京裏來的活計都分給謹元做,哪有謹元一家老的今。”

汪顯仁聽得高興,爽朗地大笑三聲,將手中的金絲楠木遞給汪謹元道:“果然就是瞞不住你,這不,又有活計要請老弟你出山了。除了你,咱村裏沒人接的了這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