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生莫負我(1 / 2)

臘月二十九,北冥國大街小巷充滿稀奇,家家張燈結彩,連帝都深處最幽暗的牢房裏也沾染了幾分喜氣。獄卒們換上嶄新的官服,趁著舉國同慶的好日子裏小酌一杯,洗去這牢中寒氣。

“來,趙哥,咱們哥倆可要今天可要好好喝一杯。”尖嘴猴腮的獄卒舉起粗製酒碗敬向對麵牢頭。

“好。”牢頭也不推辭,舉起酒碗一飲而盡,感歎似得說道:“可惜今年不能回家過年了。”

獄卒聞言恨恨放下酒碗,道:“可不是嘛!這大赦天下偏偏留下這一個女人。不都說她一家通敵賣國,早早處決了就好,何苦在這兒拖累著我們?”

牢頭瞪了獄卒一眼,教訓道:“你是不想要你的腦袋了?聖上的旨意哪是我們這些小卒能隨意揣測的?這不殺自然是有不殺理由。”他一時間也想不到皇帝為何單單留下這一人在這深牢中。

大將軍江弘通敵賣國,但凡和江家有所牽連的人全部被處以極刑,江家上下早就被午門斬首。可偏偏就留下這麼一個女人,說殺不殺說放不放的……

“可她現在這樣還不如死了呢。”獄卒小聲嘟囔著,生怕牢頭再念叨自己,連忙拿起酒盅給牢頭滿上酒,賠上笑臉,這個大年夜注定是要在牢中度過了。

這個死牢裏,大概隻剩下我一個死囚了吧……江馥雪身子靠著牆壁,聽到外麵的談話聲想到三日前帝後誕下皇子,皇帝大赦天下,普天同慶。這個牢中的囚犯走了多半,連死牢裏都隻剩下她一人了。

轉眼就過年了嗎?江馥雪習慣性微微側著身子仰起頭向後看去,烏黑的牆壁占據了她的視野。她一怔,微微歎了口氣,靠著牆再度閉上雙眼。

她忘了,她已經不在平牢中了。平牢後牆的那扇窗戶,她隻需要仰起頭就能看到外麵風景,春花秋月或是冬雪,一年四季也能知曉。

江馥雪已經離開平牢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數不清日子,尤其是到了死牢之後,更是分不清今夕何夕。她大概隻能記得自己受了多少刑罰吧。

鞭笞、紮針、拶指……江馥雪最近一次受的刑罰是炮烙,紅鐵烙在她的臉上,皮肉燒熟後發出的香味混合著劇烈的疼痛讓她幾欲昏厥。

昔日江府嫡女江馥雪貌若仙娥,醫術卓然,名滿京華。當今聖上準許她挑選自己中意的夫婿。這是多麼大的榮寵,一時間怕是沒有哪個貴女能比得過她的風頭。

然而就是江馥雪親自挑的夫婿——當朝最年輕的宰相孟殊言,恰好是她江府通敵叛國的最大證人。想想還真是諷刺,她隻能看著江家滿門抄斬,自己落入這深淵牢獄不見天日。

“我這樣,著實不如當初隨著爹爹死了幹脆……”江馥雪把頭靠在牆上輕聲說,她看見自己的食指變得發紫腫脹,醜陋不堪。昔日這雙手也曾撫琴動人心,如今怕是活動也難以做到。

江馥雪厭棄的閉上眼,再不願多看一眼。在這陰冷的牢獄中,她陷入夢中,看見自己身著錦繡霞帔嫁一步步走上高台,嫁給她選定度過一生的夫。他麵冠如玉,溫和淺笑著把手伸向江馥雪,隨後狠狠將她推下高台,鮮血染紅她來時的路,哭聲動天。

“阿雪,阿雪。”

隱約間江馥雪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是誰在叫她?爹爹死後,應該再沒有人會如此喚她才對。

江馥雪掙紮著從夢中醒來。死牢中隻有一盞昏暗油燈照亮,她借著燈光循聲音看去,素色的青衣,潑墨長發,瘦削的肩膀還有那熟悉的容貌。

青隱……江馥雪一怔,倏地低下頭看到自己垂下的白發,瑟縮著往後挪去。她的雙腿早已因為地牢陰寒而行動不便,雙手也廢了,一動身體便失去平衡地向後倒去。

這一次江馥雪沒有摔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而是被一雙手扶住肩膀帶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是多久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了?可此時對於江馥雪來說,她重重摔在地上也好過她現在的心情。酸澀中難以言喻,她極力掩藏自己的神色,嘴唇顫抖著說:“髒……”

這一個字幾乎用盡江馥雪所有的力氣,她說完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江府嫡女,從韶顏傾城到青絲白發,她現在醜陋的模樣自己都不忍看,又怎麼能汙了青隱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