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是寧城的賢峰嶺麼?低頭看著腳下,雲安娘憔悴的笑容漸漸淒然了。
三年前,翻越這座賢峰嶺的時候,還是牽著他的手,站在峰頂,還是他遙遙指著前麵,告訴她,那邊就是京城,是他離妻別子,馳騁疆場,浴血奮戰的希望。那時的她,帶著無限的憧憬和期盼,偎依在他的懷裏,將離別的傷懷埋在心底,不願意墜了他淩雲的壯誌。
如今再次站在這裏,卻隻有孤身隻影,遙遙地望著曾經向往的地方。那歌舞升平的京師,可有他意氣奮發的身影?那雕梁畫棟的寧城長公主府,可有他春風得意的笑容?那襯著洞房的溫暖而搖曳的紅燭裏,可有他對著新人的盈盈笑意?
雲安娘下意識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肚子,離家的時候,小腹尚且平平,而今卻是微微凸起,指尖劃過處,似乎還能感受到小生命輕微的顫動。難道,就這樣帶著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淚水,順著安娘蒼白的臉龐潸然而下。離家時的屈辱、憤慨、悲傷、哀怨、不甘,早就已經消融在了一路上的風餐露宿之中,這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恍惚了,這樣惶惶然若喪家之犬一般地趕去京師,到底是為了什麼?
扶著樹枝,掙紮著走向崖邊。水藍色的褶裙上,汙漬斑斑。雲安娘低頭看了看,從袖中抽出一條絹帕來,想要拭淨汙漬,手伸到半空,卻苦笑了。緊接著,她一鬆手,那一方繡著雲卷長風的絹帕,便被山風卷起,轉眼間不見了蹤跡。
雲安娘唇邊的苦笑漸漸地變成了一抹平和的微笑,她抬手用衣袖拭淨了淚水,讓自己前傾的身體,慢慢挺直了,迎著山風,她的手抓緊了樹幹,目光移向懸崖。
淩厲的山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吹得裙裾衣袖,都緊緊地裹在她的身上,似乎隻要她一鬆手,就可以這樣乘風而去了。
懸崖就在腳下,澎湃的九仙江水在峽穀間洶湧奔流著。相傳,九仙江是埋珠山中,那個被婆家逼迫、逃入深山的女子,不堪欺淩羞辱的淚水,聚集了戾氣,融化了雪山,於是江水才有了這般的怨忿狂亂,似乎時時刻刻要將怒氣宣泄出來。
這個傳說,讓沿江兩岸的女子,常常把江水當成了傾訴和葬身的地方。“這江中的冤魂,想必也不多我一個了。”雲安娘唇邊的笑容,突然變得那樣的渺茫,她輕撫肚腹,“隻是對不起你了,孩子,下輩子……下輩子找個好人家吧!”
然而,就在雲安娘的腳邁向懸崖的瞬間,原本陣陣的鬆濤突然停歇,兒就在同時,一個悶雷般的聲音在半空響起:“勿殺我大越之主!”
雲安娘猛地從夢境中驚醒,一頭坐起,額上尚且冷汗淋淋。那聲音,分明隻是十六年前的幻覺,為何十六年後,會如此清晰地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
難道,是因為終究不得不讓女兒回到他身邊去了嗎?就算深恨那人,為了女兒,她還是收斂起了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曾經的決絕。十六年了,她已經誤了女兒十六年了。
“大越之主?”雲安娘自嘲地笑了一下,這個說不清真假的聲音,雖然在女兒降生後就被否定了,但不可否定的是,當初確實阻止了雲安娘邁向懸崖的腳步。所以十六年來,每每想起,雲安娘依然是慶幸的,雖然她知道,一個女兒,一個鄉紳家乳娘的女兒,跟大越之主實在是扯不上什麼關係。
想著,雲安娘抬頭看向窗外,不由地皺了眉頭。天已經黑了,不知道女兒這個時候為什麼還沒有回來。難道說,是被夫人小姐看出了端倪,所以強行留下了?雲安娘焦躁起來,正想起身出去看看,卻聽見門戶開闔的聲音,緊接著,是女兒雲霄輕輕的呼喊。“娘!”
“怎麼回事?”雲安娘忙迎了上去,歡喜中帶了幾分不滿,“不就是還幾件首飾嗎?怎麼去了這許多時候?”
“讓娘擔心了。”雲霄走進了房間,正遇到雲安娘擎了油燈,不放心地照過來,於是忙說道,“是這樣的,我才剛進府裏,就遇到淑兒姐姐,說是小姐要找點東西,讓我幫忙一起找。我不想讓人起疑心,就跟著去了。沒想到找好了東西要出門了,才發現房門竟然被反鎖了。娘,您知道這兩天小姐為了成親的事情,跟夫人鬧別扭,府裏的人都小心翼翼著呢,所以我們倆也不敢大聲叫喚,這才耽誤了許多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