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霄舞千弦(1 / 3)

初春,桃已競妍。

茂茂桃林之中,男子白衣勝雪,以草為席,席地而坐。男子身前,是一張素琴。琴雖素,雕工卻是極為精細,梅鶴之畫,栩栩如生。

男子撫著這張琴,眼光灼灼,指尖滑過秦角的“禦”字。突然間,他笑了。顏如舜華,片片翻飛桃瓣之下,宛如謫仙。

淺笑低眉,輕抬雙臂,調弦。輕攏慢撚,纖指在以千年蠶絲為弦的弦上跳躍,輕慢的節奏,纏綿悱惻,訴盡男子與人衷情。琴音悠揚,在花間穿梭。

“師父……”

一道急切的聲音傳來,然而,男子舞在弦上的指,始終不曾停下。

“師父……不要……再彈了……”

男子被突然出現的人從後方緊緊擁住,琴音斷絕,原本帶笑的眼眸此時卻冰冷異常,“放開!”

舞千弦身形一僵,“師父……”

“閉嘴!”男子厲聲喝道,“不要叫我師父,你不配!”

話落,男子身形一閃,反身,脫離舞千弦的雙臂,抱琴,絕塵而去。

舞千弦看著空空的雙臂,晶瑩的淚滴自他完美無瑕的臉頰滑落,“塵霄,我們,就不能回到以前麼……”

舞千弦永遠都忘不了初見塵霄時的場景,那人的笑,那人的動作,那人的琴音,早已深深烙在他心中。

那時,舞千弦還不是舞千弦,他叫沐無落。

沐無落在他十歲那年,家裏慘遭山賊殺害。

小小的沐無落,緊緊地抱住母親渾身是血的身體,無助地被困在眾人之間。無處揮灑的淚,布滿整個臉龐,狼狽不堪。

“大哥,這小子長得倒是挺好的,把他殺了多可惜,賣小倌店吧。定值錢!”

而沐無落,在那人的手剛碰上他時,就一口狠狠的咬了上去。

“啊!”那人吃痛,把沐無落粗暴地甩到一邊,抽出自己的大刀,“臭小子,老子剁了你!”

沐無落此時仿佛骨架都碎了一般,渾身疼痛不止,想逃逃不了,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那把血淋淋的刀向自己砍過來。

閉上眼,他想,可以見到母親了吧。

沒有麵對死亡的恐懼,隻有見到母親的滿足。

但,並沒有想象中的痛,隱約之中,他似乎聽到琴音。

沐無落疑惑地睜開眼,淚水朦朧之中,他看到自己麵前飄著一件白衣。

使勁擦幹淚水,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

男子著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白色袖袍在迎麵的風中翻飛,滿頭青絲倚風而舞。眸眼帶笑,絕顏失他色。

那一刻,沐無落幾乎以為,他見到了神仙。

“我是塵霄……”

低沉而又慵懶的聲音自他耳邊傳來,沐無落仍是呆著。

後來,塵霄又說了什麼,沐無落都沒有聽到。回過神後才發現,他已被塵霄帶入桃林穀中,並成了他唯一一個弟子。

“從今天開始,你便不再是沐無落,是我塵霄之徒,舞千弦,懂麼?”

自此,他便成了舞千弦。

他曾問過塵霄,為何要叫他“舞千弦”,他覺得,這名雖好聽,卻太女氣。為此,當時塵霄取笑他的愚昧,並向他解釋了名的由來。

“操千琴而後曉聲,我是想讓你懂得,成功,並非一蹴而就。即如舞斷千弦,唯此造詣。”

他當時似懂非懂,卻也知道,他的師父,是要他努力。

於是,塵霄教他武功,他便用盡心思去學,隻為與那人,有個並肩的高度。

塵霄也曾教過他琴藝,他說,“你可知,聞樂是一種享受,讓人得到放鬆,卻也是蠱惑人心、操縱人為玩偶的最好的工具。”

於是,他也知道,塵霄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絕音公子”,而最動聽的樂,是他馭人最狠的術。

塵霄也曾問過他,“你知道我的身份後,怕不怕?‘

他搖了搖頭,看著塵霄帶著邪魅的笑的臉,撲在他懷中,傻傻地說,“不怕”。

其實,又怎會不怕,隻是當時堅信,他的師父,不會傷害他。

而隻比他大了六歲的塵霄,隻是摸了摸他的頭,笑,不置可否。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當年還是孩子的他長成了少年。慢慢的,他便懷疑塵霄是否操縱了他的思想。不然,為何他一見到塵霄就心跳加速,或者,想要將他擁入懷間?

後來,他就明白,那是愛。

他問過塵霄什麼是愛,隻記得塵霄當時沉默了許久,“唉,是你能為對方付出一切的感情。”

那時,他就想,若是師父要他的命,他也會給。那麼,這算不算愛?

但,還未等他來得及明白,塵霄就已經向他證明,什麼是愛。

他懂了,原來,愛是會讓人心痛的。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在竹屋中做好飯菜,坐在門前的木椅上,靜等塵霄回來。

塵霄回來了,很晚,他已經睡意綿綿了。然而,在看到師父身後站著一個出塵的男子後,他慌了。

心跳的很快,卻不同於心動的節奏。

“他是誰?”他聽見自己很平靜地問。

“我是禦顏。”

“他以後就住這裏了。”

兩道富帶磁性而又清冷的聲音響起,他愣住了。隨後,踉踉蹌蹌的一個人,逃入漫漫桃林之中。

背倚桃樹,頹然地坐在地上。他看著薄暮夕陽,想著師父剛剛說的“他以後就住這裏了”,第一次,心裏很痛。

他明明記得塵霄說過“你是我特殊之人,桃林穀才可任意進出,若是他人,一入即死”。那現在,是不是那位叫禦顏的男子,也是他的特殊之人?

他感覺,心被狠狠地扯著,痛。

後來,舞千弦便日日待在桃林,隻為不看見塵霄和禦顏;再後來,桃林裏也待不下去了,到處可聞塵霄的琴音和禦顏的笛音。隻能縮在木屋角落中,屏息。

這種日子直到很多天才結束。

這天,他練完武正打算回屋時,卻發現塵霄獨自一人坐在桃林中,呆呆地看著一張琴出神。

他是認得那張琴的,可以說,琴上紋,他都無比清晰。

琴,是禦顏送給塵霄的,上麵的“禦”字也是禦顏刻的。

但,琴是他做的,冰蠶四線是他找的,梅鶴之畫亦是他雕的。

那張琴,他準備了很久,打算在塵霄生辰那天送給他。怎知,半途撞到禦顏,禦顏便挑破他對塵霄的感情,又說他配不上塵霄。於是,他便把琴托付給禦顏,讓禦顏交給塵霄。並對此事不聞不問。

“師父”,他走過去,“禦顏呢?”

塵霄沒有像以前親昵地摸他的頭,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走了。”

那時他看著塵霄,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

禦顏走了,他很開心,他和塵霄又能回到從前了。可,他的師父,卻是再也沒有笑過。

直到有天……

“千弦,我今日要出穀,你好好在穀中待著……”

塵霄就這樣走了。

他看著塵霄離去的背影,跟了上去。

他那時,明明看到塵霄在笑,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禦顏。很擔心,塵霄一去不返。

舞千弦的擔心沒有錯。禦顏還有一個身份,便是鬼未閣閣主。

以前就聽塵霄說過,鬼未閣和孤月堂有著世代恩怨,至於那是什麼塵霄也不清楚。隻是先祖遺願:凡是鬼未閣的,殺無赦!”

但他卻沒有想到鬼未閣竟如此卑鄙,以情為誘。自古以來,有幾人能逃過情。

舞千弦躲在暗處眼睜睜地看著塵霄倒下,禦顏不戰而勝。

舞千弦不知道,塵霄是何時中的毒,。就像禦顏不知道,舞千弦又是如何用樂殺的他。

抱起塵霄,簡單的驅毒方法已不能作用;若帶塵霄求醫,他“絕音公子“的身份勢必暴露。到時,更是凶險無疑。

最後,不知是出於他的私心還是無奈,他選擇了一個最蠢的辦法,交合。將毒過渡至自己身上。

他知道塵霄不會原諒他,卻沒想到,塵霄那一刻,是真的想殺了他。

他的脖子,此刻就被掐在塵霄手中。原本白皙的臉已漸漸變得青紫,可他的眼睛,卻始終看著塵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