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士們也隻些江湖軼事,怎地講起昭獄之刑的狠辣,周忱愈發膽顫心驚,想那錦衣衛正趕來羈他回京,定會丟進昭獄受夾拶棍杠敲之苦........沈澤棠受他酷刑而死,果真是道輪回,現世報來就來。
那幾俠士見周忱一盞接一盞自顧吃悶酒,為替其散心,叫過門邊彈琴唱曲綽酒座兒的一對父女,讓她們唱隻南曲兒來助興。那女子開喉唱道:
中秋至,人團圓,心兒煩惱。想當初,開豪筵,笑語喧闔,金銀山,美人堆,徹夜笙歌。如今落寞異鄉客,聽寒月鴉聲,酒入愁腸愁更愁,不堪回首矣。
周忱聽得隻覺字字諷他,抬首怒目望去,但見那女子十六七歲,鵝黃衣柳色裙,容顏嬌媚,眼波流動,朱唇張闔,笑意生冷,不知酒醉亦或眼花,竟是當年被他糟蹋地田家姐,活生生展於麵前,不覺心似擂槌,魂飛魄散,“唉喲”大喊一聲,從椅上跌坐於地,把一壇酒摔的四分五裂。
那幾俠士忙起身扶他,待再站定細看,唱曲的女子姿色平庸,竟是自己看走了眼,鬧了這出,眾人飲酒聽曲的心也淡了,隨意吃過一回,互相攙扶著各回房宿下。
周忱躺於床上輾轉反側,隻覺簷前月冷,寒風入牖,有不出的淒涼餘味,聽交三鼓,待朦朧要睡時,隱約又有馬聲嘶傳,霎時心驚肉跳坐起,困意全消,這正是: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
他暗忖道怕是自己死期將至,否則怎會死去的人在眼前晃蕩,罷、罷、罷,即然總逃不脫個死字,不如自己死個痛快,免受昭獄酷刑之苦。
他搬凳至地央,解了革帶吊上房梁,兜住頸項打結,再閉眼,一狠心踢倒凳子,待到目瞪舌伸魂魄嫋嫋升時,一聲嗤笑響起,革帶被劃斷,但聽“咚”地巨響,周忱重重摔落於地,恰錦衣衛千戶曹瑛上樓,聞得動靜,急忙踹門而入,要提官犯呼吸喘喘癱著,窗牖洞開,三五大步上前朝外望,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揮揮手,瞬間消失在阡陌僻巷裏。
曹瑛嘴角閃過一抹笑意。
............................
又是一年中秋至。
秦興帶來福隨采月去她娘家過節,舜鈺給院裏的婆子丫鬟賞了錢,任她們穿著新衣往酒肆占座賞月,聽絲篁演奏,這是京裏的風俗,同上元節觀燈一般熱鬧。
舜鈺和翠梅抱著孩子叫上田叔沈勉,鎖了秦宅大門,轉首走進鄰房董家,沈澤棠立在院裏等候,見得她們進來,兩個家夥一身簇新的衫褲,元寶穿青色胸前繡棵桂花樹,月亮穿杏紅色胸前繡隻胖兔子,眼睛亮汪汪地看他,心底一陣柔軟,笑著展臂接過她抱進懷裏。
元寶人精一個,蹬著胖腿兒,撒歡朝爹爹討抱,卻瞅著抱了妹妹,失落的把頭埋在娘親的懷裏,忽覺有隻寬厚的手掌撫了撫後背,扭頭看是爹爹,又咧開嘴笑了。
雖夫人先前提點過,翠梅依舊看得呆呆怔怔地,忍不住流下眼淚,田叔上前拱手作揖,沈澤棠頜首微笑,寒暄幾句,則擁著舜鈺進房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