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沐擇了份,拈髯端詳,又轉捧至沈澤棠麵前。
沈澤棠搖頭笑拒了,朝烏壓壓考生淡掃一圈,舜鈺隻覺那目光似乎落向自已,待細捕捉時,他已背過身去,很高大,雙肩寬厚有力。
舜鈺思緒亂糟糟的,深吸口氣穩住心跳,努力把神智凝駐於筆下。
沈澤棠知宋沐一旦看起卷來就放不下,他也不急,沿著過道邊走邊左右打量,不覺走至舜鈺桌旁時,頓住了步。
少年穿鶯背色綢直裰,耳後細碎鬢發微亂,正專注於文章,對他在身邊似不曾察覺。
可會裝!手中狼毫都顫成那樣了!
沈澤棠噙起嘴角,不經意看向卷麵,目光陡然深沉,隨手拿起一張邊量,是了,這楷字體,竟與太子朱煜所書字跡極其相似,簡直可達以假亂真之地。
對沈二爺如此心思縝密的人來,這斷不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更何況這文章........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舜鈺有些坐立難安,不知沈澤棠怎會在自個身邊停留,半晌還沒有走的意思!
她聽覺觸覺一應愈來愈敏銳,能聽到官服絹料窸窣磨蹭聲,聽到他握緊卷紙的哧啦聲,聞到他身上飄渺若無的麝香味,甚至幻象出他溫熱的呼吸一深一淺,在輕輕撩撥她頸後的絨毛。
他再不走,有個人覺得自個要瘋了。
毫尖一滴墨,糊了“之”字末一撇。
沈澤棠終於把卷紙複放於桌上,手卻不曾離開,修長指間有薄繭兒,在卷上某處敲點兩下,才很快收回。
再不環顧,直走至宋沐跟前,低語幾句。
宋沐把卷遞還給司業,與沈澤棠相攜而去。
舜鈺大喘口氣,方才心慌意亂的,速度明顯緩慢許多,這會隻管摒除雜念,悶頭提筆急書。
待她行雲流水、一嗬而成,時辰委實不早了,在坐的儒生已三三兩兩前後腳離開。
舜鈺擱下筆,也欲起身交卷,驀得想起方才沈澤棠狀似漫不經心之舉,那人一舉一動都極耐人尋味的。
莫名覺得不祥,她把那張卷翻出,朝著沈澤棠敲點處看去,一字一句默念,頓時渾身如墜冰窖,血色從臉頰盡褪。
“.......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這節《四書文》按題應以“寶藏興焉”為議題製八股文,而她竟是以“今夫水”中的“水”寫了洋灑大篇。
改已無能改,一切成就定局,要亡她。
呆怔坐了片刻,聽得有人喚她,茫茫然順聲去,是司業敲著桌麵,催促快些交卷。
待她背起文物匣子跨出門檻時,兩側遊廊人跡稀罕,邊的霞光將穿堂映照的一片金黃。
舜鈺便走在這傍晚光陰靜謐裏,那身影兒沉甸甸,任落日餘暉拉得又瘦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