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日,朗朗乾坤,我們又不曾做什麼虧心事,有何心懼的?”舜鈺讓車夫調轉向往西,看一眼秦興:“你若怕,就自個先去籠雨胡同等著我們。”
秦興自是要跟去,一路幾人三言兩語搭著閑話,走了約半個時辰,才近椿樹胡同口。
人跡漸稀鬆,隻聽車輪在青石板路上軲轆軲轆的碾壓,街道兩邊的椿樹已碗口抱粗,有幾棵被燒去大半冠葉,這幾年過去,樹幹焦黑的痕跡依舊明顯,足見那日火勢之旺。
舜鈺下了馬車,麵前青磚老牆倒塌半麵,朝裏望果然雜草已高至腰處,長得密密的,連陽光都難照進來。
再往深處瞧,依稀能瞅到一點灰白迷蒙的影子,像是屋樓院閣的懸山頂,孤零零翹在那裏。
她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不出的淒涼酸楚之色。
半晌才命秦興和梅遜在斷牆口子處等著,她徑自撥拉著雜草往裏走。
三月韶光應是橘綠橙黃,姹紫嫣紅遍地,這兒卻是斷井頹垣,蕭瑟殘涼一園。
湖山一池死水,半纏亂萍,點點皆落滿雜絮。
亭柱雕闌彩漆大塊剝落,顯出煙熏火潦的黑。
舜鈺捱過軒榭,轉過花牆,越走越破敗,除去鞋履踩著碎葉的輕咽嗚鳴,四方寂寂,蟲鳥無聲。
忽見幼年時同大哥親手栽下的大梅樹一株,已結了青梅子,累累可愛。
再往前便是她曾住過的院落,卻是進不去,那月洞門已被倒塌碎裂的太湖石,遮擋的密封嚴實。
默默的駐足會兒,忽聽身後起了一聲歎息,綿綿幽長。
舜鈺怦怦心跳,驚轉頭急看,哪裏有甚麼人蹤,倒是從草叢裏竄出隻雲雀來,箭般直上雲霄去了。
這裏花花樹樹任人戀,可生生死死卻不曾隨人願,背水望川二世輪轉,地悠悠,怎獨不見那沙鷗來。
一抹愴然襲湧心頭,她再不忍睹,繞廊過院沿來路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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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園中並不隻有舜鈺一人。
沈澤棠正在此逗留,年前破貪墨大案,皇帝賜賞,他便要了這處宅子。
雖與工部左侍郎田啟輝同朝為官,卻無同僚之誼,各居兩處,田啟輝滿門抄斬時,他還在雲南輔助昊王平蠻夷叛亂。
田啟輝為人清雅,眼界甚高,握鬼斧神工之技藝,掌木泥石漆竹五匠全能,專建造大內皇宮深殿、王府六部衙署及王室皇親裕陵,其所築之美自成一派,氣勢宏瀾壯闊、威肅莊嚴且不失富麗堂皇,譽影田魯班”美稱。
這田府宅子亦是他親為,集南園北院大成。
雖曆經人掠火劫,風雨洗禮,可細觀下來,大到飛簷翹角,掛落隔扇,到雕花漆色,修光揩油,依舊難掩昔日瑰麗之工。
沈澤棠背著手邊走邊看,心中愈發油生敬意,出角門至遊廊,院裏雖野草閑花雜生,卻還有二株菩提樹,婆娑非常,結子堪作念珠,撒了一地。
抬眼恰見前院門,正有一身影蠕蠕,冠四平藍巾,尋常青布直裰,那步子卻不似青蔥少年輕快,一步留戀,一步遁逃,一步欲語,一步還休,掙紮的好不矛盾,連帶盈盈肩胛微垂,挺惹人憐疼。
這廢宅子裏怎會有人穿行?可是自個眼花!沈澤棠暗詫異,閉閉雙眸,待睜開細看。
草葉微搖,一縷穿堂風過,清涼撫麵而來,吹得他衣袂顫動,滿院靜悄悄的,哪裏有什麼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