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來人(1 / 3)

啼醒瘦炊煙,喚起搗衣娘。

村錯落在青山圍坳的隱蔽低穀中,每日晨光透過山脊傾灑而下,在迷蒙的山林水霧中生生擠出大片的領地。

橘黃的暖陽倒在三兩鄰裏湊堆去往河邊搗衣的娘身上,在地上蜿蜒拖出幾道曼妙的黑影。

這群搗衣娘在鄉野徑上嬉笑著,在屋舍簷縫間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當暖陽掃過韓宅的屋頂,青灰瓦逐漸抹上一層暖黃時,屋頂上的韓冬輕輕睜開了眼睛。

他扶著瓦片盤坐而起,眼神晃過尚未攀上山頭的暖陽。雙手虛團交疊在丹田之前,閉上雙目,雙肩微微下沉,心神跟隨著身體的節奏緩緩沉靜下來。

心中再次枯守一夜的淡淡失落感頓時隨之消散一空。

這是他自三歲起每日必行的晨起靜坐功課,雷打不動。

不同的是,年前他是在獨棟的幽深院裏靜坐居多,年後則換到了這處屋頂房梁。

按照韓老爺給他定下的規矩,靜坐分為晨思、午憩和夜息三個時間段。

除此以外,他還有每日的誦讀識文、古字辨識和問答功考。

隻有在最初的一個月內,他哭過鬧過數次之外。在父親嚴厲冷漠的眼神下,以及被懲罰餓了一日一夜後,那時已經較同齡幼兒有了更早分辨意識的他停止了哭鬧和抵抗。

隨著他年歲漸增,他能看見母親眼神中的垂憐心疼和不忍,卻始終袖手啜泣。也能看到父親的眼神中對他存有隱約距離感,甚至偶爾在那種眼神中能夠意識到某些父親深藏的不明意味。

此後幾年間,他已經慢慢意識到,他與別人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是什麼他依舊有些懵懵懂懂,卻能捉摸到不一樣的地方在哪兒。

既在府上管事和院丁阿嫲在麵對他時的那種局促卻又隱藏得並不巧妙的嫉妒渴望和隱隱畏懼;

又在不管冬冷夏熱他從未有過任何病痛纏身,連最常見的咳嗽身熱都不曾有;

也在他從未被允許踏出過韓家宅子,如身在樊籠,日複一日。

還在於,他如今已經能稍微看懂的父親將至視若珍寶的眼神。

珍寶,就是字麵意思的珍寶。可以珍而重,也可以交換與買賣。

所以,他三年來日夜在等,等一個上來客。

等那個僅在娘親口中含蓄遮掩透露過的仙人修士。

半個時辰之後,房簷下一位穿著收拾得幹淨齊整,神色精明的阿嫲過來喊道:“冬少爺,時辰到了。”

韓冬緩緩睜開眼睛,應道:“知道了,劉阿嫲。”罷,他從丈許高的屋簷直接輕輕一躍而下。落在地上時輕巧一蹲卸力,如輕輕跨步,少年姿態瀟灑至極。

而地上垂立在旁候著的劉阿嫲視若不見,連神色也無有一絲異常。韓冬落在地上與劉阿嫲招呼過後,朝院房內走去。

他現在居住的院是韓宅的後院,係韓宅裏清靜幽謐之所。韓老爺的母親生前就是在此院中頤養歸去的。

回到平日休憩的房間,他從懷中摸出一隻青翠瓶,從中到處一粒指甲蓋大的圓潤丹藥。

丹藥呈淡褐色,表麵極為緩慢地流轉著數道青綠氣芒,若不細察,根本無法發現那些青氣是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蠕動著的。

韓冬自三歲起就每日自行用後院引渡而至的山泉浸泡引用,自然對此枚丹丸再熟悉不過。

據父親所言,此物是他在一歲生辰之時有位高人相贈,來自所謂的青木宗,應該就是他一直耿耿於懷的那個人。

這些年父親也曾使人到省城打聽過此青木宗到底是何門何派。甚至特意尋過一些江湖門路探聽,但是在江湖市井間卻無一人聽過此宗門。

雖然父親也曾猶豫和懷疑過,但是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和等待。

他年歲雖幼,卻早慧多思。靜坐之時,總是無聊時刻居多的,所以想得也會自然多些。有怪臆巧思,亦有神遊無緒,自然也包括一些朦朧的最糟糕的預想。

他已經隱約有所感知,特別是,父親隨著約定之期愈近,眼神中所蘊含的複雜意味也愈發明顯。

他雖然讀不懂,內心卻有所預感。

韓冬將手中丹丸傾落劉阿嫲提前打來的山泉水中,白瓷碗中的清冽泉水在丹丸入水時晃起點滴水漣,圈紋推到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