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開成五年,東都洛陽,長樂宮。
此時戰火紛爭烽煙未息,朝野中權黨營私傾軋不休,宦官外戚逾越幹政,家國社稷江河日下頹勢漸顯。
恰值子夜寒涼,銀霜暗起。
李愬恭手持火把靜靜站在崇文館門前。他頭戴山河五嶽王冠,身穿通肩斕龍袍,一張臉影藏在火燭之下晦暗不定。
神策軍三千鐵騎黑袍戰甲刀劍凜冽,馬口戴嚼,於無聲的威迫下透出騰騰的殺氣。
皇帝將玉璽倒頭拋下,玉石清脆不堪撞擊,直被摔成兩半,滾落到李愬恭腳邊。
宦官趙弗高厲聲喝道:“太子身係社稷安危,本當安分守己樂居東宮,夤夜來此何幹?陛下未有詔命,你可知擅闖王宮,罪當論死!”
李愬恭輕蔑一笑,不發一言。
皇帝微微抬手製住趙弗高的喝罵。他緩慢開口聲音傷痛:“昔日韋氏篡國,李承貞藏血書鐵劵攛掇琅琊王起兵謀反,兵敗被誅,宗室十去其八。當時睿文武太子李承顯隱居太極殿,是穆宗諸皇子中最為憨直的一個。雖未牽涉其中亦不能幸免。朕那時初封越王尚且年幼,與燕國長公主一貶三千裏,在河州龍潛十五年。皇天不佑,這三十年來血脈凋落子嗣不旺。朕常常終夜不寐愧對祖先。愬兒,諸兄弟中你最為聰慧堪守大成,可你今日此番作為,是想學琅琊王,還是想做當日的越王?”
李愬恭眼角有清淚緩緩流下。他聲音嘶啞卻字字鏗鏘:“李承顯被酷吏逼迫投繯自盡,但皇長孫李珃卻被先帝撫養,他何罪之有?賜他鴆酒的那一道金匱聖旨,出自何人之手?兒臣自知罪當容誅死不足惜,然而想請父皇給一個明白的解釋,少府監、鴻臚寺卿與長安令今夜調兵遣將是為何意?東宮侍衛被遷往何處?禦史台為何有三十位禦史同遭毒手,三省六部又是為何倉皇撤出政事堂,父皇,你子夜才起鑾駕,是往何處去?是要做什麼?”
趙弗高尖銳嘶叫:“好出言不遜!太子你竟敢對天家不敬!”
李愬恭厲聲喝道:“閹奴住嘴!都是你這等人禍國殃民!太子一向安居崇文館,孝悌恭順為天下垂範,他是先帝親口欽賜的東宮!豈容你這等賤奴口稱褻瀆!”
他轉向皇帝,“父皇,此奸詐之徒蒙蔽聖聽混淆是非,不可再留他性命!他誣蔑太子犯了死罪!”
“父皇,我尚不知我何時竟成了太子?”
惶惶蒼穹下皇子一句一句指責當朝天子,一句一句說的都是大逆不道、致人死地的實言。皇帝定定望著他,良久疲憊扶額,說道:“雲麾將軍何在?送太子回甘露殿!”
檢校千牛衛衝上前將他製住,李愬恭兀自掙紮不休目眥俱裂,他喊道:“父皇!太子還活著!他姓李名珃,是先帝嫡長孫,你親口承認的社稷儲君!父皇,我祖父昨夜薨逝屍骨未寒,列祖列宗在上,一國之君竟然忤逆祖先不成?”
此時場麵混亂嚷鬧不休。偌大東宮門前隻有李愬恭一人聲嘶力竭不住哭喊,實在螳臂當車不堪一擊。羽林衛躊躇不前人人看向雲麾將軍韋三絕。
韋三絕頭皮發麻,他本來睡在青樓楚館何等逍遙,三更之時卻被人從熱被窩裏揪到皇宮大院。原本以為一場普通的掖庭換防竟成了奪嫡之戰。太子要被殺,要殺太子的是當今皇帝!
皇帝不動手,動手的將是他這個倒黴蛋。他麵色陣陣發青在黑夜中也無人瞧得出,他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皇帝,煩躁說道:“左右校尉何在!竟然在聖駕麵前大呼小叫,給我把他的嘴堵上!”
他早已犯了滔天死罪也不怕再背上三千淩遲,侍衛們小心翼翼按住李愬恭,一個禦林軍掏出一條幹淨的絲帕戰戰兢兢堵住“太子”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