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潤麵上至少敷了三層厚厚的粉,她安安靜靜半跪在生硬的榻上,一言不發,也無話可說。
帳內,空蕩冷清,幾乎什麼也沒有,隻用來避風過夜,除了一麵嶄新的銅鏡和鋪滿了多子多福寓意的婚床,這還是幾個時辰前臨時置辦的。
顯而易見,這是一場匆忙到可以省略一切俗禮的婚約,也暗示了男方的輕視之意。
帳外,截然不同,成群的男人大聲叫喊,喝著唱著,各種粗啞生澀的口音參雜在一起,不知是在慶賀這場婚禮,還是別的什麼。
薑潤始終靜默,保持著一個貴族仕女應有的溫順。
時辰快到了,一前一後進來兩婦人,年紀稍長的老媼未語先笑,但笑不露齒,顯得穩重,裙擺隨著她的步伐僅有極微小的起伏,老媼伸出手,手上的皺紋比臉上少了許多,這是一個專門為貴人侍弄頭臉的上仆。她語調緩和,解釋道:“少夫人請耐心等待片刻,將軍隻是被過於喜悅的下屬們給纏住了。您也知道的,將軍他威望甚高,所有人都等著這一天,自然喜不自勝。”
薑潤抬了抬眼,表示體諒。
心裏則暗暗腹誹,若真心喜悅,又豈會在軍營中短短一夜便解決了這事。
老媼見薑潤一直不言,以為是出於緊張和害怕,就湊近了低聲寬慰道:“少夫人莫慌,將軍雖戰功累累,但為人寬和有禮。”
薑潤微笑點頭,老媼安排好一切,就又出去了,留下小婢侍奉。
這兩位仆人,薑潤都不敢隨意使喚,不僅是因為此時不便的場合,更因為她們的來曆,是她那位新君姑手下的人,從盛安派遣過來,僅為了大將軍的嫡長子的婚事安置得更妥帖些。
薑潤早就不會慌了,按理說,她這是二婚,應該低嫁才對,然而一次比一次高。
箱籠裏擺放著一摸一樣的嫁妝,那是爺娘早就準備了的。隻不過,他們不會想到女兒的嫁妝會是這樣的去向。
第一次,身在盛安的薑潤還不過十四,換下了粉裝,穿上了紅裝。從貴族多入牛毛的盛安嫁入了貿易昌達的仟菇佐。第二次,仟菇佐的婆家把薑潤拱手送給了荊烽,還是欣喜若狂的,畢竟,好不容易能搭上荊侯爺。
正逢國事混亂時期,天子勢弱,宦官把持朝政,各地諸侯野心勃勃。幾番爭鬥後,荊府侯爺荊韋謀北地各朝政大官,各地諸侯節節敗退,內朝勢力也被削弱。不過三載,大半個天下都成了荊府侯爺的。
荊府侯爺非是文官,而是戰場廝殺的大將軍,自羌敵來犯,朝內忙於內鬥,庸庸碌碌,無人出頭。荊韋一馬當先,率領大兒荊烽以及二兒荊略將羌敵逼得退到長城之外,還順勢收複了西部蠻夷,這也是荊府得到四海支持的主要原因。
三個月前,荊烽奉命收複仟菇佐一幹勢力,仟菇佐各官員諸侯不戰便主動投降。仟菇佐府丞送與黃金千兩,金銀珠寶百箱,並千名美女,然而將軍荊烽皆沒有應下,卻下令停止了將士的前進,駐紮在方圓十裏之內。
這番操作,讓仟菇佐等人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才能迎合將軍口味,能讓他心滿意足,安心撤兵。
誰知三天之後,荊烽收下了邀請函,帶上三百精兵入主內城,並美其名曰“談心”。府丞生怕這不是“杯酒釋兵權”,早在荊烽踏上城門的第一塊磚頭,便預先準備了所有官印。
荊烽仍舊沒有收下,隻與眾人飲酒聊天。待宴酣之樂,夜已濃重時,才半醉半醒朝府丞大人打趣道:“聽說府丞府中有盛安名士薑平之女?”
此言一出,眾人皆醒,這薑平之女能嫁入府丞之邸,正是因她才貌皆脫俗。
是以,未到夜半,府丞最小兒子的媳婦,也就是薑潤,被殷殷勤勤送入了荊烽臥榻之上。當夜,昏迷的薑潤徹夜安睡,在第二天清晨被送到了荊烽臨時駐紮的營帳之中。
府丞本以為是送小妾與將軍,卻沒想到人打算娶新婦,這一番下來,既得罪了荊烽,又得罪了薑潤,實不劃算。
薑潤嫁入仟菇佐不過十四,如今已十八,卻又二婚。而自從薑潤霸占了荊烽的營帳,便從未見過她第二任未婚夫婿。
或者說,以前也素不相識。薑潤在盛安還是垂髫少女之時,荊烽便因為不俗的相貌和超人的武力被荊韋送入了天子身邊擔任侍衛。這樣說的好聽,但天子身邊的侍衛多的如同螞蟻,哪怕精簡厲害點的,也有上千,荊烽作為其中之一,不過是滄海一粟。當時荊烽的父親荊韋即使是諸侯之一,也不過為地方一霸,難登大堂,而他的曾祖父雖曾擔任副宰,但威名早已隨著朝代的更替不值一提了。
是以從地位階級來看,身為宰相之女的薑潤也沒有機會認識這存在感極其微弱的滄海一粟。
至於荊烽當時未曾提及父親的官職,而是以“名士”稱呼,薑潤私心裏認為那人不過是不願追憶曾經沒落的回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