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年7月日星期六晴
曆陽,一座北方內陸城市,在這種時值大暑的日子,從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起,整座城市就被包裹在滾滾熱浪之中。除東邊一百餘公裏外的邊城市有少量山脈外,曆陽四周望去可謂一馬平川,這樣的自然條件難以形成較大溫差,也就不易形成自然風,所以一到夏,曆陽就異常幹熱,引得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們情緒也容易躁動。今年的夏尤其熱,剛在四月,春就迫不及待地想趕去與夏約會了,到了七月,夏更是肆無忌憚地拋灑出滾滾熱浪。市電視台昨晚預報今日最高氣溫41度,因為是周末,估計大多數市民都會選在家中的空調下,享受著地的絲絲清涼,畢竟這種城市不像北上廣或者省城有那麼多的商場、咖啡館可去消暑。
劉向龍卻沒得選擇,每淩晨四點多,整個城市還散發著濃濃的睡意,他卻不得不爬起床,開著那輛已有年頭的麵包車趕往屠宰場選購豬肉,以便趕上菜市場六點開門,他在這兒開豬肉攤位已經有快十年了。豬肉要買個新鮮,這也是很多家庭主婦的觀念,為此她們可以不顧一周工作的疲勞,五點多就起床,好買到市場最新鮮的那塊肉,就好像買到查幹湖的頭魚或請到少林寺的頭柱香似的。這個市場有好幾家賣豬肉的,屬他生意最好,他從不像其他肉販一樣,在秤上做手腳或者以次充好,而且他還有一手絕活,隻要客人報出想買的重量,他一刀下去分量差額基本不會超過一錢,市場上很多人私下都稱呼他為“劉一錢”。
今一開門,他的攤位一如既往排滿了顧客,然而他卻沒有一如既往做到“劉一錢”,來他這兒的幾乎都是熟客,大家普遍有點詫異,礙於麵子,也沒人什麼,他卻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就多給點肉或者多抹點零,以表歉意。昨晚跟兒子劉佐吵的那一架,多少擾亂了他的心思,劉佐以與朋友合開台球廳為名,又張嘴跟他要五萬塊錢,對這個不著調的獨生子他是充滿了無奈。在兒子很的時候,前妻就跟他離婚,那時的他忙於跑運輸,離婚後劉佐跟了他,他卻無法專心照顧孩子,隻好全權委托給母親看管。俗話,隔輩親,母親也未能免俗,對這個唯一的孫子極為溺愛,以致養成了他自私、跋扈的性格,高中時因為跟同學打架被學校開除了,劉佐自此便走上了混跡社會的道路,其實來劉佐被開除是有點冤枉的,他隻是跟在別人屁股後邊混的,並不是打架的主謀,可學校看他學習太差,覺得還不如趁機開除他,多少對提高學校升學率也有點幫助。劉向龍去學校求情過幾次,校長態度都很堅決,一再聲明不能容忍這種害群之馬,可作為從高中階段的過來人,劉向龍慢慢琢磨出來校長那點心思了,也知道再求情也是沒用了,萬般無奈之下隻好作罷。
其實更重要的是,劉向龍知道劉佐即便轉學也是這個熊樣,五門學科成績加起來都不到三位數,也沒再堅持讓他上學,這幾年他也打過幾份零工,可一個也沒幹長過,不是嫌錢少就是嫌活累,讓他來攤位幫忙,劉佐卻覺得賣豬肉是個掉身價的活兒,很堅定地一口回絕了父親,理由很簡單:像自己這樣的時尚青年身上怎麼能充滿肉腥味,女孩會嫌棄,不好找媳婦。一句話噎得劉向龍完全無語,雖然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兒媳婦在哪兒,劉佐這孩子雖然混,但占一樣便宜,長得好,用現在的話:顏值高。而且個頭兒高,這點自然優勢都是遺傳自劉向龍,女孩嘛,一開始自然容易被這些外在的東西吸引,所以劉佐從來不缺女朋友,但都交往不長,時間久了,都覺得劉佐似乎除了長得帥也沒啥魅力,所以大多數情況下劉佐還真是被甩的那個,次數多了,劉佐就開始埋怨了,覺得這都是自己沒個好爹做的孽,自己要是個富二代,誰還能甩自己,就此對劉向龍有了怨言,平常總是愛發些牢騷,正經兒成了一個憤青,怨恨社會不公,仇恨有錢人可又羨慕有錢人,所以後來他的目標逐漸就成了富家女,試圖成為誰家的東床快婿,可身邊一起玩的都是些家境普通的孩子,很少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富家女,即便偶爾能碰上,他也基本都是铩羽而歸。這段時間是劉佐的感情空檔期,至於是新獵物還沒出現或是暫時沒到手,劉向龍不知道,也懶得多問。
這兩年曆陽也開始逐漸流行起了網約車,劉佐看到這個,也有些心動,做個網約車司機既能掙錢,偶爾運氣好還可以泡泡姑娘,就跟劉向龍提出了這個想法。劉向龍雖然年紀快五十了,思想並不落伍,他覺得網約車多少算個正經營生,也想就此讓劉佐收收心,就從為數不多的積蓄裏掏出了幾萬塊錢,給劉佐買了一輛車況還算不錯的二手車,讓他正式幹起了網約車司機,剛開始幾大網約車平台為了跑馬圈地,競相大手筆砸出巨額獎勵,網約車司機掙得也是心花怒放,可等市場基本整合完畢,沒了平台補貼的網約車又成了苦力活,想掙多點錢,真得賣命拉活了,一不幹個十幾時,根本落不下錢,劉佐哪能受這苦,再次心灰意冷,又開始三打魚兩曬網,一般看到約車的人有點姿色才會去拉,收入自然也是時有時無,所以才開始琢磨起了台球廳生意。昨晚要錢未果後,就又開車不知跑到哪兒去浪蕩了,一個電話不打、一條信息不發,劉向龍也懶得問,但他憂心的是,這樣下去劉佐如何得了,人都,虎父無犬子,可用在這對父子身上,完全不適用,劉向龍雖然也隻是散落在社會底層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然而骨子裏卻極其硬氣,他也想不到自己能有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兒子。
在劉向龍的煩心中,時間很快到了八點左右,顧客明顯稍微少了一些,他也能偶爾喘口氣歇會兒。這時過來一名老顧客,他衝人家點頭示意了一下,對方也衝他一笑,可劉向龍感覺得到,這笑有些勉強和戒備,而且在經過他的攤位後加快步伐走開。在接下來的不到半個時內,陸續出現了數次這種情況,讓他有些意外,但也並未深想,腦子中還在尋思著劉佐回來後如何教育他,這種情況再繼續下去劉佐真得就成廢柴了。
九點左右,市場入口處出現了兩名民警,一路徑直向裏麵走來,劉向龍遠遠看見,覺得有些納悶,市場常出現的是工商稅務人員,警察一般隻有在出現打架鬥毆時才會露頭,可今市場氛圍一片祥和啊。他看到兩人在另一個豬肉攤位停了下來,像是詢問著什麼,很快那個攤主的手就指向了自己這兒,他心裏咯噔一下。兩人加快步伐向他的方向走來,劉向龍不知為何下意識地攥緊了剔骨刀,兩人來到了他的攤位前,其中一名警察用很公式的口氣問道:“我們是曆陽市公安局的,你是劉向龍?”
“嗯。”劉向龍很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你兒子是不是叫劉佐?”
“是。”劉向龍心頭預感不好,答複的語氣中明顯有些戒備。
“你出來一下,我們有些情況需要向你了解一下。”那名問話的警察衝他招了一下手,示意他去市場外話。
他拎著剔骨刀就跟著走了,警察看到,用手指了指剔骨刀,他立馬會意,把剔骨刀放回了攤位,跟兩人走到了市場門外的一個無人處。
“劉向龍,我是曆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這位是邊城市公安局的李警官,現在向你了解一些情況。”兩人出示了一下工作證件,劉向龍也沒看太清楚,但也沒要求細看一眼。
“好。”
“劉佐現在在哪兒,你知道嗎?”
“不知道,昨晚從家走後再也沒回來,也沒來過任何電話。”
“發過信息嗎?”
“也沒有。”
“他昨晚幾點從家走的?”
“大概七點多?”
“時間具體一點,七點多少?”
“應該是七點半左右,我記得當時新聞聯播剛剛結束。”
“走之前他要去哪兒了嗎?”
“沒有。”
“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回家,他還有別的固定住處嗎?”
劉向龍這次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不好意思,警察同誌,剛才我沒看清楚您二位的證件,能麻煩再讓我看一眼嗎?”
兩名警察有些意外,互相對視了一下,其中一人輕搖了一下頭,這種真心要仔細查看警察證件的主兒還真不多見,但兩人還是又打開了證件,劉向龍沒敢伸手過去拿,而是湊近反複端詳了一陣,仔細辨認了上麵的印章和照片,並和本人比對了幾次,才開始重新答話:“昨晚我倆吵了一架,然後他就開車走了,您也知道,爺兒倆之間,這種情況也算正常,他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而且還是個男的,所以我也沒多問,以往他基本都是去朋友那兒去借住一下。”
“朋友?女朋友嗎?”
“他現在沒女朋友。”
“意思你覺得他可能到朋友家去住了?他常借住的朋友都有哪些人?”
“這個我真不清楚,他的朋友我一個也沒見過。”對於劉佐的哪些狐朋狗友,他也不屑於見。
“那好,如果劉佐聯係你,或者他的朋友又來找他的,你務必第一時間聯係我們,另外,麻煩給我們幾根你的頭發。”
“警察同誌,我能問一下,是劉佐自己犯事了還是牽扯到什麼案子了嗎?”話談到這個份上,劉向龍覺得也不必拐彎抹角了,還是直奔主題吧。
“這正是我們要的,昨晚邊城市發生了一起強qiang奸殺人案,劉佐有重大作案嫌疑,作為劉佐的親屬,我想你應該明白,你有義務協助警方全力查找劉佐的下落,這樣才能最終查明真相。”
“強qiang奸殺人?在邊城市?方便透露一下有什麼證據懷疑他嗎?”劉向龍的口氣有些硬,他覺得知子莫如夫,劉佐骨子裏其實並不是個有膽量的人。
警察估計他遲早會有這麼一問,從手包裏掏出一張照片,劉向龍看到照片中的那片楊樹林裏停著的就是自己給兒子買的那輛二手車,前邊的兩個車門都開著。看到這兒他沉默了,警察見此,更進一步確認了他們的判斷,不待劉向龍追問,繼續道:“他昨晚用網約車軟件拉了一名從曆陽到邊城的女孩兒,他和女孩兒的軟件都沒顯示他將乘客送達目的地,隨後邊城市警方發現了女孩被奸殺在這輛車旁,劉佐不見蹤影,手機也處於關機狀態。他除了常用號碼外,你還知道他有沒有別的手機號碼。”
“我隻有他的一個號碼,沒聽他起過有別的號碼。”
“那好,這是我的聯係方式,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聯係我們。”警察臨走前還是要走了他的幾根頭發,並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麵有他們的姓名和聯係方式,包括手機和座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