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涼風,夾著雨,橫掃金陵,帶來了秋意的涼爽,今年的秋季來得特別早,以至顧府東苑的百年老杏樹的葉子比往年黃得更早,不過是八月中旬,杏葉已是落了一地,把路麵都鋪成金黃色。

西苑的暖閣裏,兩盞宮燈掛在門旁的銅嘴鶴上,發著明亮的杏黃色的光。

顧芊琅醒時,既使隔著重重帷幕,依舊能聽到秋風呼嘯而過,帶來窗欞之間的震顫,她的手壓著心口,始終無法從夢中的情緒釋放出來。

鼻息間,是未消散的陳皮檀香,這種香,這種香不象是寺院供的那種檀香,讓人有一種沉重感,因為香裏含了少許陳皮,聞久了後,有提神的作用。

所以,並不適合在夜間點這種香。

顧芊琅望了一眼明明滅滅的燈籠,悄然起身,發現身上竟穿著雪綾紗廣裙,緊致的腰身,俏麗的裙尾繡著一朵一朵立體的荷花,她腦子裏有短暫的混沌,她記得她很多年沒穿過這種衣服。

她眸光迷迷茫茫地看著袖子上的朵朵花瓣,終於想起這件衣服。

這是那年外祖母四十五歲大壽時,宮裏賜下來的半匹雪綾紗,她用一檀自釀,才埋了半年的梅花酒換來的。

母親舍不得用這麼好的料給孩童的她做衣裳,所以,特意做大,讓她及笄的時候能穿。

夏府府裏上下都笑,哪是老太太貪那一壺酒,不過是憐愛她這個小外孫女,所以,給了個名頭賞了她罷了。

是她,她是顧府不受寵的女兒,但在夏家,卻是老太太掌上明珠,所以,她幼年時,大多的時光都在夏家度過,但如今……夏家早已不在!

顧芊琅不自禁掠了掠嘴角的蒼涼,不再糾節自己的衣服,她輕輕挑開厚重的布簾,進入外寢。

從窗縫裏漏進來的寒風,使銅製的長信宮燈火光明明暗暗。

內寢中,所有的擺設鋥出一種炫彩的亮麗,她記得母親喜歡在冬季用的顏色,看了令人感覺暖和。

到了夏季,內外寢都會被更換一新,連同那漆成紅色的梨花木長案也會換成竹製的,所有的床縵、窗簾都會換成潔白的輕紗,輕風一掠,寢房內所有的紗縵飄起,讓人仿如身置仙庭。

那時,她翹著唇瓣坐在長案上,被逼著學刺繡。

可在夢中,這裏全部積滿了蛛網,一層盤一層,仿如進入那千年無人問津的古刹。

顧芊琅不自覺縮了縮身子,輕輕推開外寢的門,迎來的夜風吹走她周身的溫度,可再冷,也冷不過她的心。

這裏,目視之處的一花一草,將來都不會再有,那小山坡上,她和母親親手種下的梅花,也會被人撥光,長出雜草和荊棘。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但這夢令她太疼,疼得她顧不得身上的單衣,夜更寒冷,重回夢中所見的一片荒涼,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場惡夢罷了。

可夢中一些驚人的細節,仿佛在提醒她,這不僅僅是一個夢。

走過曲廊,看見正院的耳房裏的燈還亮著,隱隱還傳來守院婆子打著呼嚕的聲音。

顧芊琅站在廊道中央,昂頭看著那株冷月下的銀杏樹。

在東苑之門永久關閉,這株銀杏樹上卻掛滿紅色的燈籠,還有那係了銅錢的許願綢,在枝頭高高掛著,她仿佛看到正是花信年華的十一妹妹站在樹下,閉著雙眼,認認真真地向上天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