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初上,慶陽宮動火通明。
悠揚的宴樂在平湖上蕩過一遭,席卷了仲夏的燥熱,靡靡之音正侵蝕著人們的清醒,踩著月色的宮人們恭謹地端著手上的托盤忙碌著,穿梭在觥籌交錯之間。
偶有瞧瞧睇過寶座之上的目光,最終也不過是帶了幾絲玩味戲謔的笑意別過眼去,每個人都好像看不到龍椅旁邊多出來的那個人。
容卿的身子坐在高處,頭頂貴重的發飾,兩手疊放在腿上,相比在場上的所有人,她的存在似乎有些不倫不類。
但她盡力在支撐著。
她目視前方,視線掃過宴席之上的人,捕捉到每一個人的神色變化時,都未做閃躲。
坦蕩,又問心無愧,這是她最後的堅持。
卓家出事後,她一直隱蔽於後宮之中,見到徐亥沈和光之流,她從沒露過出一絲一毫的膽怯,可今,李崇演第一次將她推至到風口浪尖之上,座底下有奸佞,有人,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純臣,亦有同卓家交好,到現在仍不願相信卓家會造反的人。而他們看到的是,卓家最後一個女兒,此時坐在無情帝王身旁,將來還要承聖恩。
容卿大致能讀懂那些人的眼色。
“你的骨頭難不成是軟的嗎?”
他們好像在這樣。
然後眼底的不屑、譏誚、諷刺、鄙視都揉捏成一團丟過來,無形地甩在她臉上,也許心裏還在為卓家生出了這樣的女兒而扼腕痛惜吧……
容卿什麼時候開始覺得這個王朝不如就此翻覆傾塌了才好?大概就是她如坐針氈地坐在這裏時。
整個大盛從外到內都壞透了。
“在想什麼呢?”
微酣的聲音打亂了她的思緒,容卿一怔,偏過頭去,便看到李崇演端著酒杯嗬嗬笑著看她,因為醉酒而臉色通紅:“是歌舞太無聊了嗎?”
“不是……”容卿垂下頭,躲避的模樣像是心中羞澀,“是卿兒還有些沒習慣這樣。”
李崇演哈哈一笑,抓著龍椅的扶手又靠近一些:“不要怪朕今日在壽宴之上要立你為後的事,這些日子朕也聽了不少流言蜚語,於你很不好,朕也是怕你受委屈,所以才急於給你名分。”
話得很好聽。
容卿卻知道他絕不是因為怕她受委屈。這些日子李崇演看太醫的次數越發頻繁了,太醫院查不出病因人人自危,眼見著一個個同僚被拉下去砍頭,心中害怕,便言是因為陛下吃了弘文道長煉的丹藥才會這樣。李崇演去了一趟仙玉觀後,回來依舊不能人道,他隻是害怕容卿知道真相後再出變故,為防多生波折,所以才要早早抓住她,隻要告訴所有人她將是皇後,於容卿來,就再沒有後悔的機會和退路了。
畢竟,誰敢要皇帝的女人?
“卿兒明白陛下的好意。”
容卿低聲應著,聲音越發了,像是因此而惶惶不安,不安中又心存感激,李崇演喜歡她這般做低伏的模樣,心中更加快意。
他正要再湊近些,張成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側,俯身在他耳邊了句話。
“哦?沈愛卿還要獻禮?”李崇演聽了張成的話麵露驚疑,扭頭看向下麵,發現沈和光已經不在了,便興致勃勃地笑了笑,“朕倒要看看他葫蘆裏賣得什麼藥。”
完,張成點了點頭,直起身子連拍三下掌,宴席中央正在跳舞的舞姬們便掩麵退場了,眾臣見又要有新節目,也紛紛停住話音,往中間看去。
最先響起的是一陣鼓聲,沉悶渾厚的鼓點一下一下敲擊在人們心上,顯得有幾絲神秘,樂風不似中原那般宛轉悠揚,緊接著,就有人踏著鼓點行來。舞者彎著腰,兩手覆在膝蓋上,紮著馬步一下一下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