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沒有北方的冷，可今年，卻意外地下起了雪。那漫天漫地的白像極了北方冬日裏漫天漫地的蕭疏，趙清羽看帳本看的累了，微微抬起頭，眯著眼看窗外的雪，江南的雪，細小也下的溫和。
百合悄悄進來，把端著的熱茶放在桌子上，才皺皺眉頭，輕聲勸道：“江南還是第一次這麼冷，姑娘的衣服還是有點兒太單薄了，我想著不如去城東的鋪子裏定兩件棉衫短襖，這天氣，許過兩日，就更冷了。”
趙清羽輕輕的點了頭，卻是鬼使神差的伸手到窗外接落著的雪，嘴裏問著：“百合，你去過京城嗎？”百合一下子笑了，笑聲中帶了幾許落寞幾許心酸：“姑娘說笑了，像我們這種小戶人家的落魄後代，是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去京城的。“
趙清羽一下子沉默了。
百合是趙清羽來江南第一年時遇見的，她那時跪在人群中，低著一雙紅腫的眼，麵前是微微鼓起的草席，而周圍，是滿滿的議論。趙清羽等著有好心人來幫助這個賣身葬父的女子，可從日中等到黃昏，等到人群都散了，還是沒能有貴人出現。
縱使趙清羽再不想和陌生人有過多接觸，也不忍心看她再跪下去，於是把錢給她後轉身離開---她不能也不敢把自己暴露給別人，在她未確認自己足夠安全之前。相反百合沒有拖住她也沒有感激的話，隻是把頭伏到地麵，聲音嘶啞又決絕：”既是賣身葬父，小女此命即是姑娘的，況小女已無處可去，若姑娘不留小女，小女來生再報姑娘大恩。“趙清羽稍急的腳步聲戛然而止，聲音中有一絲不悅：”你威脅我？“
”世事無常，小女沒了家，姑娘若不收留，小女隻有死路一條。“
趙清羽突然覺得她和她頗像，她們兩個，都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人，於是轉過身，聲音也有了一點輕快：”看樣子你比我年歲還要大一些，再小女小女的叫，是不是不太合適？“
百合猛地抬頭，眼中是滿滿的淚：”姑娘，奴家，叫百合。“
可那以後趙清羽才發現，她倆一點也不像，百合溫和細心，除那天，再沒見過她崢崢直言，字字入血的樣子，那天之後，她們就在這城西開了家古董鋪子，做一些疏鬆寡淡的生意，再後來，就到了現在，算了算，大概有兩年了。
趙清羽從京城逃到江南，也大概有兩年了。
關上了窗子，擋住飛揚的輕雪，趙清羽接過百合遞來的熱水，白色的搪瓷杯，微微的在蒸汽中氤氳，她忽然便覺得倦了，待指尖被熱量微暖，便又輕輕的放下了杯子：“百合，我有些累了。”
百合素來是最體貼的，她很快的應道：“那姑娘，不如小睡一會兒吧。”而後果真為趙清羽鋪好被褥，有一片亮堂堂的光瀉在她的背上，那些年月裏的荒涼忽然就有了一絲溫暖。“百合，”趙清羽下意識地輕喃，然後看見百合投過來的關懷神色，嘴角輕揚：“我隻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經年之前，她也對另一個人說過同樣的這句話，隻不過，他隻留在了她的經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