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他用拳頭一拳一拳活活打死的……其實我後來一直覺得,他可能未必是存心要殺我的,可能一開始隻是想打我泄憤,結果沒控製好程度直接把我給打死了。”韓冰頓了頓,歎氣道:“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他把我害得那麼慘,就算最後不是存心殺我的,我也沒法原諒他。”
聽到最後一句,我皺緊的眉頭才慢慢舒展開來。她說前半截話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想要替葛忠實辯解呢……要真是那樣的話,我恐怕就要改主意不再幫她了。
我可不喜歡那種被虐千百遍之後,還能含淚原諒對方,甚至是主動替加害者找借口開脫的生母……或者應該說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隨便什麼名字吧,反正我就是不喜歡那種人,三觀差太遠了,實在理解不了。
好在韓冰的三觀還是正常的,我們還可以繼續交流下去。
韓冰說:“他當時一邊打我,一邊咆哮著說自己有多不容易,小時候因為畫得不好挨了他爸多少毒打,天天被逼著畫畫又是多麼痛苦……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多麼熱愛畫畫,隻是從小被逼著學的,他從來就沒有過自己選擇的機會。而他爸爸,幾乎是個惡魔一樣的存在,稍不滿意就對他拳腳相加,有時候甚至會把他吊起來用藤條抽……”
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聲音已經低沉到辨不清情緒,她說:“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都不讓我看他的後背。做那種事的時候,我摸到過他背上一條一條的傷疤,問他,他就像被踩到尾巴了似的跳起來跟我吵架,威脅我不許再碰他的後背。於是我就不敢再問再碰了,我知道他心裏有陰影,但我沒想到那是他爸爸打出來的。那時候我對他爸的印象,還是斯文謙和的文化人,我真的……真的沒想到他爸會那樣。我一直以為他身上的傷是小時候被同學欺負造成的。我真的想不到,會有當爹的對自己孩子那麼狠心,我一直以為我爸就夠自私夠壞了,可我爸也從來沒那麼打過我啊。”
“現在想想真是太可笑了啊,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差不多有小一年了,可我連他真正的本性是什麼樣兒都沒看出來。我曾經以為自己特別了解他,可實際上我到死之前才知道,我過去了解的那些都是他想讓我了解的,是他裝出來的樣子……我其實從來就沒有真正地認識過他。”
“他們父子倆都太會裝了呀,他們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樣兒……”韓冰帶著哭腔問我:“風芊潯,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可笑?我從頭到尾,愛的都隻是自己的想象吧?你說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為什麼就偏偏愛上了那麼可怕的人呢?”
我說:“也許這就是命吧。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的人,未必每個人都有錯,有的也許隻是運氣不好而已。就好像有的人會走在大街上莫名其妙就被瘋子砍死了,你說他能有什麼錯?難道要說他不該上街嗎?總有人喜歡說什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是非常討厭那句屁話的。錯的明明就是那些施加傷害的人,為什麼不去罵他們,反倒要責怪受害的人呢?哪有那樣的道理!韓冰,你沒有做錯什麼,你隻是運氣不好,不小心愛上了一個魔鬼而已。”
“可我如果能早點看穿他的話……”韓冰哽咽著,神色非常痛苦。
類似的問題,在過去的六十年裏,她肯定無數無數遍地問過自己。我能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心理折磨,所以我明白,她向我問出這些化的時候心裏懷著怎樣的期望。
不,甚至可以說是乞求。乞求我給予她一份解脫。
心理上的解脫。
其實在剛才聽她敘述的時候,我有好幾次都在想:她應該醒悟了,應該離開了,應該看清葛忠實的渣男本性了……但是她沒有。她執迷太久了,所以越陷越深,等到她終於開始醒悟的時候,已經太遲太遲了,一切都已經發展到了無法挽回的程度。悲劇已經注定。
可即便這樣,我也沒有任何理由指責她,更不可以在她痛苦萬分地向我發問的時候,說她錯了,說她不夠聰明。事後諸葛亮誰不會當,可誰又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不犯錯、不執迷?如果易地而處,我也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我懷著悲憫的心情,認真地告訴她:“誰都不是上帝,哪來的什麼‘早知道’呢?對或者錯,幸福或者火坑,都是經曆了才知道的,都是憑運氣的。所有的關係都是從陌生人開始的,沒有深入接觸的時候,誰能看得穿誰的本性呢?就是因為沒人能提前看清提前預知,才有那麼多性格不合、三觀不合而分手的、離婚的,才有那麼多的騙子騙錢騙感情,甚至是騙婚。不能說被騙了就是傻,沒被騙過就是聰明,很多時候就隻是運氣而已,遇上了或者沒遇上,就這麼簡單而已。你隻是跟那些運氣不好的人一樣,遇人不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