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候不願意脫,葛忠實就罵我,說我是不懂藝術的土鱉,說這份工作明明沒什麼問題,我覺得不好,那是我自己思想肮髒齷齪……當時他們已經快到上課時間了,陸陸續續有人進來擺畫板啊、準備工具啊什麼的,其實也沒什麼,但我當時想的是那些人都是來看我光身子的,還來回選角度,我、我就覺得特別受不了……”
“葛忠實連哄帶騙地跟我說了半天,就是不同意讓我回去。後來上課時間到了,所有人都準備好要開始畫畫了,模特卻不在,所以老師就來找我,問我是不是反悔了。那個老師其實人挺好的,一點兒都沒有表現出來不高興,還說就算我反悔決定不幹了,也可以給我三分之一的報酬算作是辛苦費。他那麼說,我反而更不好意思了,我啥都沒幹,有什麼好辛苦的呢?再加上葛忠實在旁邊拚命瞪我,我硬著頭皮說願意脫了。”
“脫衣服啥的也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不是當著大家的麵脫,而是有一個特意用屏風圍出來的地方。脫完出來了以後,大家看我的眼神也都挺正常的,老師讓我擺的姿勢也是那種很平常的姿勢,然後大家就都安安靜靜地畫畫,我慢慢地也就有點適應了。反正各種事情上我都能感覺到他們是非常尊重我的,下課的時候那些學生們還一起衝著我鞠躬說辛苦了,都把我給整懵了。”
“還有那個老師付錢給我的時候也是,態度特別特別好,說了一堆感謝的話,弄得好像不是給我發錢,像是要跟我借錢似的……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甚至連想都不敢想,從別人手裏領錢的時候,人家還能對我千恩萬謝的。”
我說:“那個年代普遍思想保守,人體模特估計挺難找的。好不容易才等來模特可以上一次人體寫生課,所以才會這樣吧。”
韓冰點頭:“是的。我後來發現所有人的畫上都不畫臉,免得萬一畫作流出去了,會對我造成不好的影響。江城美院特別注重保護模特隱私,甚至專門定了校規,不允許任何人擅自詢問模特的隱私信息,連名字都不許問。任何不尊重模特的人都會被立刻開除。如果模特投訴,哪怕是再微小的事情,校方也會給相應的責任人做出特別嚴厲的處罰。”
“這一切都讓我覺得,我來當模特,是幫了他們特別大的忙,是受尊重受感謝的,一點兒都不低賤。再加上工資給的也特別高,當一天模特,能抵上我過去大半個月的收入了,所以我就答應當長期做下去了。我答應的時候,老師高興壞了,還說要幫我向校方爭取,看看能不能再加點兒工資。還有那些學生們,幾乎每個人都自發地給我送了小禮物,吃的用的什麼都有,讓我覺得特別溫暖。”
“當模特的那段時間,我挺開心的。沒有生活上的那些壓力以後,我又開始想畫畫了。所以偶爾也會在休息的時候,向老師同學們請教一些美術方麵的問題,還給老師看過我自己畫的畫。老師特別用心地教我,知道我有心想考江城美院的時候,也一直鼓勵我,還讓我有時間的話就去旁聽他的課。別的老師的課也可以,他會跟同事們都打好招呼的。”
“我當時高興得都快上天了,那可是大學裏的課啊!葛忠實都還沒考上呢,我就已經先一步可以開始聽課了,你想想我當時心裏有多美?可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一點兒都不替我高興,還冷嘲熱諷地說老師這麼做隻是為了留住我而已,才不是因為我的天賦呢。他說我沒有自知之明,還不允許我去旁聽。我偷偷去了兩次,結果都被他發現了,跟我吵得特別凶。”
“可笑的是,吵架歸吵架,要錢的時候也一點兒都不含糊,每次都是用還債這個理由。他從來都沒跟我說過,當時的醫藥費到底花了多少錢,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欠了多少。反正那個債就跟個無底洞似的,怎麼還都還不完。其實那段時間我當模特掙的錢也不是個小數了,除了日常吃用以外幾乎全被他拿走了,但就是那樣債都沒還完,所以慢慢的我就開始覺得奇怪了。”
“我問過他好多回,但每次他都含含糊糊地不肯說出具體數字,要麼就是轉移話題。後來我偶然遇到了從前的老板,就是我大出血時候把我送醫院的那個人,聊了以後我才知道當時的醫藥費都是他出的。葛忠實根本就沒替我付過醫藥費,所以欠債什麼的也都是假的。我被他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