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折桑進入清豐縣內那日,正好是二月二。
料峭春風吹過綿延青山,催醒了河邊新柳。桃樹上,一點嫩紅破開被寒冬折磨得顏色全無的枯槁虯枝,探出頭瞧人間清冷春意。
兩輛馬車由遠及近,“噠噠”的馬蹄聲踏破寂靜,突然闖入這早春畫卷,惹得剛生的綠草搖頭晃腦。
正是踏青的好時節,沿途卻冷冷清清,過了一會兒,星羅棋布的農田突得闖入眼中。田埂邊,一個略有些佝僂的背影孤零零立在那裏,像是正看著死氣沉沉的田地歎息。
打頭的馬車停在路邊,不遠不近墜著的馬車也緊跟著停下。沒多久,一個梳著丫鬟發髻的女子從前麵的馬車上下來,她遠遠瞧見了田埂上的人,便站在路邊揮手道:“勞駕!那邊的大叔,請問此處離清豐縣內還有多遠?”
那人聞聲回頭,便讓一張滄桑的臉暴露在冬雪眼裏。
“要去縣城裏嗎?不遠啦!你們再走個半日就能到了!”那人麵容老態,聲音倒一點不,末了,他看冬雪一行麵生得很,清豐縣這些年也烏煙瘴氣的。縣裏多的是人想出去,卻沒見上趕著進去的。
冬雪剛道了謝,那人又:“你們去縣裏做什麼?丫頭,不是我多嘴,要是沒有要緊事,還是回頭吧!如今這清豐縣啊,亂著呢!”
冬雪一聽便覺奇怪,但那人的好心意她還是接受了,“謝謝您的提醒,不過我們必須得去縣城裏。”
她剛要道別,馬車裏的人卻叫了她一聲,她附耳過去,也就幾個呼吸的時間,她臉上重新掛上笑,問那人:“我們這也是初來乍到,許多東西不明不白,還煩請您給解解惑,這清豐縣怎麼會去不得?”
“唉,也沒什麼不能的。”那人啐了一口才接著,“還不是王德那狗官,他和縣裏富戶私相授受,官商勾結,還和這附近的山匪攪和在一起。搞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雖現在那狗官被判了斬立決,可誰不知道這隻是換湯不換藥?且不那新縣令還沒來,就是來了,多半也是個與王德一個得行的!這年頭,唉!”
兩個歎息,一個開頭,一個結尾,十足十的怨恨,且無奈。
“這……這怎能一概而論!”冬雪語塞。
“如何就不能了?王德去年年底叫人給押回京受審,到現在,三個多月,還不見新縣令!不準今上早把我們這窮鄉僻壤給忘了!”那人氣了個臉紅脖子粗,要不是冬雪是個姑娘,他怕還得罵她心思單純不爭氣。
可冬雪便是爭氣,也隻能爭她家姐,清豐縣新縣令溫折桑的氣!
“不管怎麼,新縣令肯定……肯定不是王德那般雜碎!”冬雪瞧了眼車簾,她想,方才那些話姐肯定聽見了,也不知會不會傷心?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的人就氣呼呼嚷了起來,的多是王德這些年在清豐縣做的惡事,以及自己對新縣令的不滿,再猜測新縣令肯定和王德是一丘之貉。
冬雪紅了臉,一邊又怕自家姐寒心。可另一邊,要是姐真寒了心,當即便打道回府……其實也是一件好事。
須臾,田埂上的聲音漸了下去。冬雪躊躇著不知該什麼。
這時,馬車裏突然傳來一聲似帶著歎息的聲音,“冬雪,走吧。”
“是!”冬雪忙不迭應了,爬上馬車,猶猶豫豫問溫折桑,“姐……他將您比作王德,連您一塊兒給罵了,您就不生氣嗎?”
正在假寐的人睜開眼,冬雪仔細瞧了瞧,那雙眼睛裏有無奈,有困惑,唯獨沒有怨懟。
然後她就聽得一聲輕笑,“你覺得我是沒脾氣的人?”
“這也……不是。”冬雪艱難道。
溫折桑又笑了,她的臉因三個月的舟車勞頓而顯得蒼白。“這裏不是京城,我要麵對的也不是姨娘庶妹,縱然我有種種手段也不能對這些百姓用。再王德在清豐縣作威作福整整三年,官商勾結,山匪猖獗,民不聊生,他們的怨恨並不是空穴來風。”
“可王德是王德,您是您,怎麼能……”
“對現在的他們來,不管誰來做縣令都是一樣的結果。有些事隻能循序漸進地來,要消除百姓對我的偏見隻能靠我們自己努力。否則,你以為我去大街上嚷嚷兩句‘我是好官’,他們就真能信了?隻怕他們不但不信,反而覺得新縣令是個瘋子。”她聲音輕緩,帶著些勞累的沙啞,但是語調卻輕鬆,混不在意。
冬雪沉默下去,許久,才幾不可聞地喃喃:“可您舟車勞頓三個月,連新年都是在路途上過的……”
馬車緩緩前行,溫折桑此次出行帶的東西並不多,丫鬟也隻有冬雪一人。就是隨行的護衛也隻是從府上挑了幾個身手不錯的。和其他上任的縣令相比,她簡直可以得上是“貧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