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我們縣裏好事連連,本地媒體連篇累牘不厭其煩地報導有個規模空前的投資考察團要來參觀旅遊,捎帶手這些優秀企業家還要在我們這個全國著名的貧困縣助學捐款,全縣人民都被動員起來搞衛生造聲勢做貢獻,大街巷擺滿鮮花,到處是彩旗飄飄,掃大街的清潔工發放清色的整潔製服,紮上領帶,捂著口罩,終日活躍在街頭把馬路擦得賊幹淨,塵不染。各個路口貼滿關於這次活動的歡迎詞和標語,中學即使備考在即也組織學生緊急停課抓緊時間排練歡迎儀式,擴音喇叭全循環播放為這次活動特意請人譜寫的讚歌,雄壯亢奮的音調不停在城市上空盤旋。
我剛上班進屋屁股還沒坐熱,張廣生就推門嚷:“金岩,所長叫你,你快去。”
我回頭看著他背影:“什麼事?”
“不知道,你快去吧。”隔壁傳來張廣生掏鑰匙捅門的聲音,鑰匙串稀裏嘩啦地響,他邊開門邊:“所長心情不好,你別招他,我剛才看他開車把門口花壇給撞了。”
“又撞了?”我笑著:“花壇沒事吧?”
“花壇沒事,不過你有事。”張廣生幸災樂禍:“快去吧,所長正在氣頭上,你去頂這個雷,我替大夥謝謝你。”
“又不是我撞的,關我什麼事?”我站起來收拾桌上的東西,嘴裏嘟囔:“他也就開飛機撞不著。”
“飛機也撞了,沒看新聞?客機失事,飛機上的人都掉海裏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老盧在桌子對麵抬起頭:“上麵多半都是中國人,家屬急的跟什麼似的,也不知道家能賠多少錢。”
“什麼時候的事?”我收拾半桌子又坐下:“我昨晚有事沒看新聞,有個同學最近從外地回來,穿的人模狗樣滿嘴鳥語四處臭顯擺,我們狠狠宰了丫頓,快,飛機是怎麼回事?”
“新聞上機長有神經病,飛到半也不知怎麼的就犯病了,私自改變航線沒影了,連雷達也找不著,估計是掉海裏了。”老盧喟然而歎:“想死招多了,上吊、投河、吃藥,要不關上門擰煤氣也行,經濟實惠,怎麼用這損招,飛機上的人不,光這架飛機就多少錢。”
“這是飛機的事嗎?還有那麼多人命呢,據大部分是中國人——誒,哪國的飛機了?甭管哪國飛機,肯定是資本主義國家,就他們壞人多,艾滋病就是他們發明的,我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著了他們的道。”張廣生叼著煙推門進來,看到我愣:“你還沒去?我的是真事,所長剛才真找你,都發火了,你還在這瞎白活。”
“去,去,我這就去,回來你們人給我買盒煙。”我拉開抽屜拿出手機和錢包剛準備走,門開了,李所長黑著臉進來:“金岩,你們管區的國寶怎麼回事?這個月已經有三個外地司機報案告他搶劫,你看要不行就拘了吧。”
我從口袋裏掏出煙給李所長遞了根,又給老盧和張廣生都分了根,自己也叼上根:“拘?怎麼拘?我早就想拘他,可他有神經病,送到拘留所人家不收。”
李所長看著我:“那就由著他大白攔路搶劫?你快處理了,別讓他給我們找麻煩。”
老盧抽著煙:“這個人我知道,他是有神經病,好的時候挺好,犯就犯,可沒聽有這毛病,現在怎麼了?不會是裝的吧。”
李所長抽口煙吐出來,看看過濾嘴,狠狠摁進插滿煙頭的煙灰缸:“我不管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你們讓他老實點,這段時間縣裏來考察團,局長反複強調治安問題落實責任,誰的管片出事誰就脫衣服回家,他要是在這節骨眼上給我們上眼藥,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管,你讓我咋管?”我:“他是個瘋子,打不得罵不得,拘他沒地方送,槍斃不夠格,我總不能二十四時跟著他吧。”
“你自己看著辦,他出事就是你出事,他要是壞了這次縣裏的招商引資大事,你就等著回家抱孩子吧。”李所長甩下話轉身就推門離開。
“知道了,我這就去。”我看著李所長背影。
聽到李所長腳步聲漸遠,老盧看我眼,直起身子仰在椅背上,抬手捋了幾把地中海似長發:“要不跟拘留所劉所長好好關這子幾,等這陣風過去再放出來,不定到那裏邊呆幾就老實了。”
“你可拉到吧,劉所長不傻,他才不給自己找這倒黴。”張廣生笑嗬嗬地:“他真是國寶,誰都拿他沒轍,咱們什麼人沒處理過,前幾那個殺人犯怎麼樣,還不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可就是這位爺誰見了都怵,瘋起來六親不認誰敢管他,連他媽都怕他,關拘留所裏真出點什麼事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我想了想:“要不咱們跟他媽商量商量,讓她簽個字送精神病院得了,咱們派出所出趟車給送過去,也算是為地方上除了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