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二年,秋風剛剛走過,人界北國就落下了千百年來都不曾有過的大雪,一條條冰河橫臥,凝地閉。
是夜,揚州城外的群山深處,一破敗道觀中,衣衫襤褸的少年正跪坐在地上,佝僂著身子,雙手緊緊合著一根幹樹枝,咬著牙齒,快速搓著,臉上盡是急切之色。
“著啊著啊著啊!怎麼不著啊,師傅,師傅,你別死,你是神啊,神怎麼能死!”少年稚嫩的臉頰漲的通紅,喋喋不休,不時還低聲咒罵。
“懷兒,你看這雪,不知凋謝了走過幾李的花草,又折滅了多少幾度南歸的飛雁,待來年春雷一落,有些醒來,有些卻不在了。”少年身後,瞎眼老道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他已經行將朽木,日薄崦嵫。
“師傅,你別了,咱們是神啊,神怎麼會死,怎麼會生不起一堆火,怎麼會,怎麼會……著啊……”
“莫、莫要悲傷,師傅便是已經斷翅的飛雁,將同這雪,一起埋葬在這片冰寒之中。”老道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長發,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白袍銀槍大將軍的身影,策馬揚鞭,端的一個英氣逼人。
他記不太多了,幾萬年來,本來都忘記了那人是誰,這時卻隱隱約約想了起來,終於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就在這時,哢的一聲,少年手中的木棍終是折斷,安安靜靜地躺在一旁。
“師傅,你怎麼……哭了?”少年清澈的雙瞳已經泛紅,他最是受不了這種生死別離。
“懷兒。”
“在的,我一直在,方懷永遠都在啊,師傅,你別死,方懷隻有你,方、方懷……”
“當年,他幼時、幼時也如你一般。”老人緊緊按著少年的肩膀,情到深處,便是如此,“他們都是好孩子啊,都為這下盡了一份綿薄之力。”
“他們?”少年開口問道。
“若力所能及,你去景城中尋到你師兄的墓,上一柱香,然後替為師取出其中一柄長槍,立於南山之巔;另有,為師給你的那東西,萬萬好生保管,不可輕易探之;再有……”老人不停著,他已經許久沒有今日這般話如此利索。
“師傅,你別了,方懷隻想留在這道觀,哪都不想去,師傅不會死的,不會的……”少年打斷老人的話。
老人聞言卻是愣了一下,沉默片刻,而後便微微笑道:“懷兒,你這一生,比為師要苦啊……稚子難歸尋玉梅,皓首伏柳九燈回。寧於夢中起刀劍,不樹一長於人前。”
老人咳嗽幾聲,呆呆地坐著,一連過去好半晌,老人最後又道,“懷兒,你吹的這箜篌,怎麼和那人,那麼的像?”
少年將頭伏在老人腿上,並未聽到任何樂聲。
慢慢地,少年臉上的溫度越來越低,和大門外的雪一樣的冰寒。少年知道,老人去了,連同他的下夢,一起沒了。
少年緩緩起身,退後一步,默默跪下,一連磕下九個響頭。
就在這時,少年身後的木材猛地躥起一團火苗,將昏暗的道觀緩緩照亮。
“弟子謹記師傅教誨。”少年深深吸了口氣,在一旁的蒲團下摸出了一把已經鏽跡斑斑的鑰匙,彎腰將老人背在背上,然後又一腳,將那火堆踩滅。
少年在道觀內找了一顆筆挺的鬆樹,他自覺,這樹頗有老人生前的半分風骨,於是便挖了個坑,將老人葬下。
老人生前孑然一身,少年並未給他立碑。少年本想寫上長長一串端正的字,將老人的傳奇一生統統寫下,以供後人瞻仰。可是他對老人過往並不太了解,實在不知寫什麼,最後索性連棺槨也都一並省去。
“往後,師傅有這長鬆為伴,風為烈酒雪作衣,也不多寂寞,可徒兒卻隻是一人,孤山遠水,忒煞磨人。”
月色下,站在大門前的身影是如此的單薄,鐵鎖輕扣,少年知道,等自己再回到這裏,怕也不知過去幾番歲月了。
“師傅,你是道士,為何徒兒卻不是?”
“紅塵磨人,瀟灑從心也好,規慮揣度也罷,都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