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正值冬月,空氣中凍著慘淡的霧。冰冷的街道上極少有人聲。偶爾有穿著棉布襖的小廝急匆匆地走過,也沒有心情多看一眼道旁匍匐著的餓殍們。
一年當中最冷的時節還是到了,陳嬌已經在京城遊離三個月了。她與那些身上滿是凍瘡、奄奄一息的老乞丐們不同,她還年輕,尚有力氣,她的懷中還有最後一個饅頭,那是她三天前偷來的。最冷的日子就要來了,她知道,自己可能沒有幾天活頭了,運氣好的話,可能明天就死,能在地底下看見阿爺,倒也開心。
她不知自己身世幾何,隻知道自己是阿爺撿來的棄兒,從此便隨了阿爺東奔西跑討飯吃,饑一頓飽一頓,倒也能活。直到戰亂爆發,城門緊閉,糧草不得,阿爺誤食了城外投來的毒包子,沒一會兒就去了。她雖年紀小,卻也知道生死是如何一事,看著阿爺倒在眼前沒了氣息,傷心幾分,更多的是驚愕。原來人死了是這麼容易的事。別人將撲在屍體上的她生生拉開,她愣了半晌才流下淚來,耳邊輕輕繞著旁觀者的唏噓聲,朦朧中隻聽人說:“女娃,快逃吧,這兒的人已都活不下去的。往北走,去京城?”話音未落,立刻便有聲音反駁道:“若是能走,我們為何不走?誰出得去?都得餓死!還有空閑關懷小乞丐?趕緊拾掇棺材本兒吧!”隨著這一聲落下,眾人也搖搖頭散去,剩下她一個,睜著空洞的眼睛,隻覺得恐怖。後來,竟等來了援軍,解了那座小城的圍,她卻再也待不下去,葬了阿爺,便一個人向北走去了京城。
為什麼來京城?陳嬌也不知道。也許是她不敢獨自留在沒有阿爺的小城,也許是她厭倦了饑飽天定的生活,想來這兒碰碰運氣,或者尋個解脫。
一股肉香引得陳嬌有了精神,她裹緊了自己唯一的一件厚衣服,循著香味,緩緩挪步。令她驚喜的是,這味道並非來自某家內廚,而是一間木棚。這木棚的門輕輕掩著,裏麵傳來舔舐和喘氣的聲音。
一條狗!
陳嬌扒著門縫,偷偷地窺視著,那是一條烏黑漂亮的大犬,它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狗碗中的飯——那便是香味的來源。
這是一碗肉末飯,也是一碗足以令今日的陳嬌喪命的飯。陳嬌想過自己的許多種死法:餓死、凍死、病死、被士兵一箭射死……可她還從未想過自己會被狗咬死。她是最怕狗的,平日裏見了狗都躲著走,可是今日……
不要命了麼?她無聲地敲了敲自己的頭。可是,她又摸了摸幹癟的肚皮。隻剩一個饅頭了,這樣下去她挺不了幾天,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蒼天有眼,那狗似是嬌養慣了,隻吃了半碗,似已飽了,舔了舔自己溜光水滑的皮毛,便蜷在一頭睡了,沒一會兒便響起了沉沉的鼾聲,這鼾聲愈發勾得陳嬌心癢癢。主人既然睡著了,小賊就要出動,她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沒發出一點聲響,又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俯下身,試圖用又紅又僵的手指將那狗碗夾起來。
“你做什麼?”一聲不滿的嚷身驀地在她背後響起,本就提心吊膽的陳嬌嚇得手一抖,瓷狗碗掉在地上碎成兩半,這自然驚醒了那熟睡的大狗,它立即怒不可遏,低伏著犬身,做著蓄勢待發的姿態。
陳嬌倉皇回頭,想要逃跑,卻被那大聲嚷嚷的人一把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