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入夜的郢都城,被這顆緩緩照亮天空的掃帚星漸漸照亮,無數人家從自家的院子裏推開門扉,舉著在風中閃爍最後熄滅的油燈,仰望著這奇特的夜空,發出刺破夜空的尖叫和哭泣聲。
“啊!是掃帚星!——”
曾聽過無數遍掃帚星傳說的老人,平生頭一次親眼見到,卻隻覺天都塌下來了,整個郢都無數的楚人湧上街頭,不論貴賤,徘徊在街頭,哭天嚎地,求祝無門。
神靈主宰世間的時代。
誰能救祝絕望的楚人?
城內,雞飛狗走,無人安寧,就連府兵,五城兵馬司也不知是否還能繼續執行宵禁的命令。
“統領,我們要禁止嗎?”
小統領也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末日,比大戰時還讓他心情緊張,這都什麼事兒,一樁接一樁的,還讓不讓人安寧:“不,去報都尉大人!”
此時劉亦正跟著若敖子琰徑直通過輔道趕回王宮,瘟疫蔓延王宮,而天現異象,整個王廷內外實在太過喧囂,那些如何也止不住的哭泣求祝和憤罵聲起伏蔓延過整個王廷,讓持筆良久的羋凰,遲遲沒有在那繡有鳳紋暗紋的白絹上落下一筆,一滴墨汁從她的筆尖上滴落,眉頭緊鎖的女王似沒有看見筆下逐漸勻染開來的墨水正在漫延而過整塊潔白的白絹,就像這小小的女巫案最終將她推向了這政治生涯的懸崖地段。
想到這裏,波動的心湖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唯有放下手中精致的朱筆,改為捧起一卷《楚杌》讀起來,讓自己躁動的心再度冷靜下來。
無論接下來她將要麵對什麼。
可是曆代先祖那令人驚歎的偉業和令人詬病的弑君史,實在讓她看了發笑:“多看何用?”
說完便放下。
那懷孕產後更加豔麗甚至高挑的背影,浮現出一抹與雙十年華不相匹配的年齡成熟,使起身的她看起來更加沉穩有餘,抬步移向和宮裏一間最古老的陳列室,裏麵陳列著十一副古老而殘破的盔甲,粗糙的皮革,繁複的金文,冰涼的氣息,鐫刻的名字,曆史的滄桑感撲麵而來,令她有片刻恍惚。
從獸皮甲再到銅鎧甲,不斷進化的樣式和材質,這十一副盔甲,是從第一代楚子到她的父王,每一位征戰沙場的君王曾穿過的,它們時刻提醒著每一代楚王隻能死於戰場,否則就會死於安樂。
因為他們身體裏原本來自中原之民安逸的血液,在一代又一代不斷與那些好戰的蠻夷交換後,好戰的血液,已經徹底深入他們的骨髓。
好戰。
血親複仇,恥辱而戰。
已經徹底成為楚人的傳統。
一代代的楚子楚王為了先人的血和恥,奮力向著北方開拓,進攻,寧死在戰場上,也要一代代完成先人的遺願,在某種程度上也養成了楚人骨子裏血債血償的執念,這種執念甚至淩駕於王權和律法之上,奉為每個家族的信念。
所以老司徒才會那麼瘋狂,若敖子琰才會那麼憤怒,而她……羋凰隨意地思考著,緩緩摩挲著指下冰冷的鎧甲,嘲笑於此刻自己還能這麼冷靜的想著這一切始末的同時,冷漠的盯著宮城外那些氣勢洶洶的那排政客還有那隱於宮攆之中的一國之公。
有宮人哭天喊地的闖進來,打翻了朝臣堆積如山的奏簡,焦急稟報:“夫人!朝臣,巫祝,還有楚公都向這邊來了!……”
她低頭,終於發出一聲嗤笑。
“嗬……楚公!”
視她如羊。
卻畏他如虎。
漫步走回殿中,隨手招呼來人往爐中繼續添柴:“來的正好!銅爐裏沒柴了,把那些打翻的也全部拿去燒了!”
“可是……夫人……那些是朝臣們的奏簡!”
“再燒,恐真無法……”收場。
有宮人想要阻止,她卻不屑挑眉:“無法什麼?……他們誰敢舍命進來與孤理論不成?……”
“燒!”
宮人踟躕的看向司墨。
大宮女重重點頭。
“燒吧!難道你們還想抗命不成?”
宮人們隻得將那一捆又一捆的竹簡,全部投進張開巨嘴的青銅獸麵爐裏。
青銅獸麵爐裏燃燒的火焰唰的竄的老高,將從敞開的朱窗中逸進來的寒流抵在了殿外,羋凰舒服的圍緊了身上的狐皮大裘,捧著手心哈了一口氣,淡淡的看著窗外的異樣星光燦爛,似乎格外悠閑的說道:“大楚的天這般冷……這火爐的火不旺點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