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相府,一個偏僻小院裏忽的傳出初生嬰兒的啼哭,細弱的如同小貓兒。
這是燕國丞相洛繼楠的第九個孩子,母親是丞相夫人身邊的丫鬟。而這個丫鬟,還未來的及因為這個孩子晉升成妾,便匆匆離世,留下了這個注定不會幸福的孩子,生母身份卑微,頭上兄姊齊全,又一生下來,便克死母親。雖然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但她仍然要從出生起,背負一切莫須有的罪。
生母難產而亡,她便被交給三姨娘扶養。三姨娘育有一子一女,正正是兒女雙全,湊了個好字,平白的被塞了個命硬克親的女嬰,心中自有不忿,待她,便總是一種活著便好的態度。
出生第三日,她的父親給了她一個名字,單名羽。生如鴻毛,命如雁翎,一個字,恰如其分的勾出了她這一生該有的痕跡。
時光匆匆,不會為誰的悲傷而留戀,不會為誰的艱辛而徘徊。
她在一輪又一輪雪融柳綠中成長,穿著姐姐比自己長一節的衣裙,用著兄長換下來的破硯,坐在私塾的角落裏搖頭晃腦,低低如蚊喃的背誦晦澀的古文,就著昏暗的油燈謄寫幾份作業,油燈散發出味道嗆人的煙霧,熏得她頭暈腦脹,但是她似乎是習慣在這樣的狀態下謄寫經文的,筆墨濃淡,變幻出幾種筆跡。
“小姐,還沒寫完麼,早點休息吧。”吱啞作響的木門被稚嫩的丫鬟推開,濃黑的眼眸裏滿是心疼。
“快了,馬上便去休息。”她從紙筆間抬起頭,彎起澀痛的眼睛笑了笑。
這世界上有百千種幸福,權勢滔天,錦衣玉食,也有千萬種不公,難以言道。然而遭受不公命運的人們總會有自己的辦法苦中作樂,讓原本就慘淡的生活不再變本加厲。而洛羽,選擇讓自己變得默默無聞,以求安穩度日,所以,她總是不敢吃的太多,於是麵黃肌瘦,顯得眼睛很大,黑色的,沉靜的不似孩童;她總是不敢說的太大聲,於是聲音細弱,顯得脾性怯懦,於是她得償所願,沒什麼人能注意到她,她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自己,希望自己能在沒人看到的地方順利長大。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長大,她是一個淡漠到連自己生母的名字都不去問詢的女孩,然而活著,其實是每個人的本性,活的再煎熬,仍然想活著,沒有希望,卻害怕死亡。
她在無愛無恨中緩慢成長,沉默的聽,沉默的看,對的,錯的,都由最真實的映在她眼裏的世界告訴她。
沒有人教她女兒該學的琴棋書畫,她一個人坐在兄長的書房外聽先生給他講解兵法,孫子吳起,六韜尉繚,明明生在書香世家,卻先明白了武人的英武不凡,向往著白起呂蒙的縱橫往來;沒有人教她女兒該學的女工刺繡,她一個人坐在曲折回廊上看兄長舞動刀槍棍棒,清風過境,卷起翠枝搖曳,庭院裏被長槍掃起的黃土紛紛揚揚,像極了書本裏遼闊荒涼的沙場。於是在日以繼夜的互不打擾的陪伴下,那個從不正眼看她的兄長開始慢慢的注意她。然而那可能並不是一個兄長對妹妹的關愛,而是一個少年對一個沉默而奇特的女童的好奇。四哥洛銘戈開始教她如何開弓,射箭。彼時,一個五歲的女孩能夠拿動的,也隻有輕巧些的弓弩。她拿著幾乎與自己齊高的弓箭吃力拉弦,羽箭射中靶心,卻因為力道不夠而摔落在地,在草靶上留下淺淺的痕跡。她的四哥在旁邊的空地上舞動長槍,翻轉騰挪,帶著少年的張揚明媚,映在她的眼裏,便好似英姿勃發的少年將軍。日轉星移,她開始可以出入四哥的書房,與他一起聽先生講解兵書,張良的決勝千裏,諸葛的運籌帷幄;她開始收到四哥給的衣裙吃食,薄裙輕紗,糕餅粥飯,她開始在被欺淩的時候受到四哥的保護,七歲,她開始知道,被人關心的滋味。
那個時候的洛羽就知道這世上有個詞,叫舍得。凡事有舍,方有得。那時姐妹們都還是年輕氣盛的樣子,六姐與四哥一母同胞,那本是她一人的哥哥,所有關愛寵溺都該是她一人的,而那個瘦弱醜陋的掃把星,那個硬生生塞進她們院子的小雜種,居然開始分散了她的寵愛!於是欺淩變本加利,那是另一個女孩對自己所有物的維護。
或許從來不存在誰對誰錯的問題,在十幾歲稚嫩的年紀,她們都憑著本能與直覺保護自己,就像她的隱忍,她的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