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木齊冬長夏短,轉眼迎來了第一場冬雪,雪花漫天,烏魯木齊美術出版社家屬院內的平房高低錯落,忽然間戴上厚厚的雪帽子。紅玉家低矮的小平房就安臥在出版社家屬大院的一座四合院內。
一日清晨,唐濤正在準備晚飯,一邊劈柴生火,一邊咒罵著惡劣的天氣。他不討厭下雪,他厭煩擔憂的是落在房頂,堵在門前的積雪,家裏可以派上陣的隻有六歲的女兒紅梅。
唐濤對枯燥瑣碎的家務活深惡痛絕,但又無可奈何。一趕上他做家務,他就情不自禁地幻想,哪一天,李鉞搖身一變,宛若《聊齋誌異》中的美麗狐仙,邁著碎步,心甘情願地替他燒飯洗衣。遇到沉重的體力活時,他就巴不得紅梅變成身強體壯的男孩子。
他想:“都說人多力量大,可家裏多一個孩子好像多出一千件家務事。大學畢業那年,自己懷著一顆紅心,瞞著母親搭上一輛列車先到了蘭州,再轉乘卡車,吃了許多苦頭才抵達新疆。幾年過去了,老媽仍然以為我夜裏睡帳篷,白天騎大馬。請她千裏迢迢地前來照管孩子們,到頭來會使我落下不孝的罪名。紅梅是一位俄羅斯老太太幫著拉扯大的。”
唐濤神思不閑,兩腿蹲地,右手緊握住一把嵌著木柄小斧頭,不停地劈向左手扶持斜立的一截柴禾上,劈裂的柴禾如被砍的小人左右前後地撲倒在地,發出“嚓”,“嚓”,“嚓”的聲音。“唉,生活啊,生活------”他自言自語,一隻腳將已經劈開散落的柴火踢攏成堆,轉身在一盛水的搪瓷盆中把手洗淨。他跨過屋裏的兩個門檻後,瞧見李鉞煩躁不安地在狹小的臥室內蹀躞。紅梅坐在床沿上一會兒摸摸紅玉的小腳丫,一會兒捏一捏紅玉的圓而多肉的鼻子。
“唐濤,你的耳朵被棉花塞滿了,我喊你喊得嗓子都啞了。爐子生著了嗎?房子怎麼冷得像冰窟,火牆摸起來還是冰的?紅玉剛才打了好幾個噴嚏。”李鉞雙眉緊蹙,一見唐濤就扯著嗓門數落他。她身披一件藍色棉大衣,整個人被厚重的棉衣遮住了三分之二,胸口敞開處露出棉衣裏層一綹一綹發黃的羊毛,兩隻碩大的乳房雖然被擋在灰黑的棉背心後麵,卻有種噴薄欲出的氣象。唐濤揚起眉毛,氣鼓鼓地瞪住她:“我不是來了嗎,就你性急,同你過日子,脾氣再好的人也會被你逼得折壽。我這輩子算是沒救了。”說畢,他用手撫摸紅玉的額頭,轉頭衝李鉞嚷道:“孩子打幾個噴嚏,你就一驚一乍的,如果不是你多事,我早把爐子生著了。”他踱到紅梅麵前,牽住她的手,憐愛地望著她蠟黃清瘦的小臉。
紅梅從床沿上跳到地麵,仰著小臉朝唐濤撒嬌道:“爸爸,我的棉鞋又破了,你讓媽給我買雙新的,求你了。”李鉞立刻高聲說:“就數你的鞋子壞得最快,你說實話,是不是又在天天踮起腳尖練芭蕾舞?”紅梅朝李鉞擠眉弄眼,故意撅起小嘴巴怪聲怪氣地說:“我就要跳芭蕾,我在喀秋沙奶奶家住的時候,奶奶天天教我跳,她還說,學會芭蕾舞,長大後,我就會成為‘說女’。”“不是說女,是淑女。我家紅梅現在像個小淑女。”唐濤笑嘻嘻地說,心裏著實喜歡紅梅。他拍著胸脯許諾道:“你會得到一雙新鞋。”紅梅興奮地旋轉身體,擺出一個又一個優美舞姿,看得唐濤心裏樂滋滋的,但他想起什麼,突然板起臉說:“別跳了,趕快拿上鐵鍬去門前掃雪,房頂上的雪由我來掃。我得趕緊把火爐生著。”他疾步離開,李鉞在他背後略帶哭腔地嚷起來:“你會許諾充好人,錢從哪裏來?你不管家,不知道我的難處,三年管家人人嫌。我嫁給你有什麼好,結婚時都是靠我當姑娘時攢下的錢置辦這點家當-----”
李鉞話音未落,就聽見窗外傳來“砰”,“砰砰”,“砰、砰砰砰”,……..一陣槍聲。這麼密集的槍聲,唐濤平生第一次聽見,驚駭中本能地從門縫往外覷,除了“砰”,“砰”的槍響,他一無所知。幾分鍾過去了,鄰居們紛紛走出家門,互相打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