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姐姐(1 / 3)

營運典禮結束之後,運輸站的籌辦處撤銷,正式成立了欒川縣運輸站。馬書記希望父親擔任站長,父親堅決拒絕,說:“馬書記,我這個人天生是個跑業務的料,能有一輛大馬車趕是最大的人生目標了,你就饒了我吧,別再讓我幹什麼主席什麼長了。”馬書記笑了笑,知道父親的個性,也就沒再勉強他,隻安排他擔任大車組組長,常師傅任飼養組組長,張鐵匠任配件裝備組組長。父親一看,他的夥伴們也都沒拒絕這組長,就不再拒絕了。馬書記要求他們一年之內要把大車發展到十輛,成立真正地大車隊。三人接了這項任務,滿心高興地開始了籌備工作。

父親、常師傅、張鐵匠兵分三路,張鐵匠主要負責打造大車,當然這離不開父親的指導,因為第一輛大車是在父親的眼裏手裏完成的,有經驗。常師傅負責選購牲畜,當然也都跟父親商量,不僅因為他們是情投意合的老夥計,還因為父親最了解怎樣挑選大牲口,尤其是騾子和馬,所以,牲口的選定和購買,父親也是實際上的拍板人。父親還讓常師傅買兩匹健壯的叫驢(公驢),因為隻有驢和馬交配才能生出騾子,而騾子的穩當和負重能力是駕轅的好角色,運輸站自己培育騾子,要比買省很多錢。父親在完成縣裏、站裏交給的運輸任務外,主要是迅速培訓幾個車把式,這不僅是為新的大車上路準備好車把式,而且是讓他們現在就能夠替換下父親去獨立跑運輸,使父親能有時間訓練騾馬上套和參與建造大車。按照父親他們的計劃,用十個月,一個月一台的速度,提前兩個月完成馬書記的一年之內造出十台大車的任務。

運輸站的事,讓父親忙得晝夜不停。這雖然緊張一些,累一些,有時甚至吃不上飯,睡不上覺,但他心裏高興。因為這是他理想的實現,所以他忙起來就啥也不顧了,一門心思在這十輛大車上。三個月過去了,當父親、常師傅、張鐵匠他們把第四輛大車落實了之後,已經到了五三年的年三十。他們都是一百多天沒回過家了。運輸站領導看他們三人夜以繼日地忙乎,根本沒時間顧家,就早早地把年貨準備好,送到了他們家裏。年三十一大早,馬書記來到運輸站,狠狠地批評了運輸站的領導,說他們不懂關心父親他們。運輸站領導也很無奈,說:“給他們放假,催他們回家,讓他們休息,已經不知多少次了,他們就是不休息,沒法啊?”

“振傑,”馬書記轉臉問父親:“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臘月三十。”

“臘月三十是什麼日子?”

“是,大年三十。”

“是啊,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你們馬上給我停下來,立即回家過年!”

“馬書記,這家裏的事站領導早已安排好了,把年貨都已送到家了,我們三個商量好了,今年過年就不回去了。”

“什麼?不回去了?”

“對,不回去了,現在手裏的事情急得不得了,放不開手。”

“什麼?放不開手?都有什麼活兒?”

“馬書記,我們要完成你交給運輸站一年之內發展到十輛馬車的任務,振傑他們這些天夜以繼日、馬不停蹄的地趕工,想提前兩個月完成任務。”運輸站領導對馬書記說。

“亂彈琴。振傑,這春節可是普天同慶的日子,我現在命令你們,放假五天。”

“馬書記……”父親有點急了。

“別囉嗦了,都立即回家過年。”張書記指著常師傅、張鐵匠和其他做活的人說。

“這——”常師傅和張鐵匠放下手裏的活計,看著父親。

“老常、張大哥,現在馬書記發話了,咱們先停下來吧,回去過年,不過,五天時間太長了,三天吧,正月初三晚上大家請務必回來。”

馬書記轉身對運輸站領導說:“你們也趕快回家過年吧,我跟振傑還有話說。”

等其它人離去之後,馬書記對父親說:“振傑,不是我批評你,這幹工作要有個張馳,講究個章法,像你這樣不近人情,大家跟著你幹,不要家不要命的,這做法是長久不了的。”

“馬書記,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是我和常師傅、張鐵匠及大夥兒一塊商量的。”

“什麼一塊商量的,我還不知道你的脾氣?你要堅持這樣做,他們倆能拐過你嗎?如果不是你的站長跟我說,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就是和你一起去雷灣,去看望一下永泰媳婦和他兒子、他父母親,還要去陶灣,看一下秀蘭。”

“馬書記,你去雷灣我同意,這陶灣無論如何你不要去了,太遠了,今天已是大年三十了,跑到陶灣再折回來恐怕已是半夜了,你也得要家要命啊?”

馬書記笑了,說:“那好,你替行署趙書記和我向秀蘭問個好,我們快點行動吧。”

父親和馬書記騎馬上路,先到雷灣看望了大妗子和文康表哥,馬書記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對父親說:“振傑,我有點擔憂,因為你嶽父成份劃分的事情,兩位老人那我是不是就不去了?”

父親一下子愣住了。

“你嶽父嶽母與永泰媳婦分了家,被劃成富農,他們是不是會怪罪我啊?這影響也是個問題。”

父親一下子又激動起來:“馬書記,也許我不該這樣說,你們這些大幹部怎能這樣呢?你看不看他們實際上對他們是無所謂的。但我想不明白,想當年你和永泰風裏來雨裏去的餐風露宿那會,他們讓我給你們的隊伍送過多少糧食、衣服、醫藥和鹽啊?那時你也大伯長大伯短的,感激不盡,像是自己的親爹親娘一般。現在革命成功了,你也當了縣太爺了,他們竟成了富農,成了象麻風病人似的。當年你們怎麼就沒想到過他們富農的糧食有毒不能吃啊?再說,他們二老是富農不錯,但也是革命家屬,是烈屬,是你的同誌兄弟的爹媽,過年了,看看不應該嗎?我要知道你不去看望老人我就不和你一起來了。”

“振傑,這裏邊的問題很複雜,我一時也跟你講不清楚,等回來我慢慢給你講。現在,你說得對,既然來了,我得去看望看望二位老人,有顧慮是我的不對,你陪我去去吧,回頭得去看看秀蘭,這也是趙書記的的委托。”

“這就對了。”父親說,“不過秀蘭那,我是堅決不同意你去,天不早了,你也忙乎一年了,快回城回家去吧!”

“不行啊,得去看看秀蘭,不然沒法向趙書記交代。”

“馬書記,你若是一定要去陶灣,我就不回去了,我陪你看了老人之後直接回運輸站。”

“那好,秀蘭那,趙書記和我的問候,你一定要帶到啊。”

父親說:“一定帶到。”

來到外爺家,馬書記給外爺外婆送了些過年禮物,說:“大伯大娘,你們是永泰的父母,永泰為革命犧牲了,政府是不會忘記你們的,將來會有專門的部門負責對你們的照顧。今天我來,是代表政府慰問烈士遺屬,祝大伯大爺新年快樂。”

外爺外婆表示感謝。

送走了馬書記,父親想到他到家門口了竟不打算看外爺外婆的事,心情仍然酸楚楚的。他為外爺外婆而不平,又對馬書記的所作所為大為不解。這些人怎麼一當官就會翻臉不認人了呢?這不是忘恩負義嗎?他思前想後,最後他終於想明白了,這是他的階級立場問題,是個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

“看來以後逢年過節都會是什麼‘部門’的人來看雷灣了。”父親想。

想到這裏,父親為自己不入黨、不當農會主席而無比寬慰和慶幸。他想,如果入了黨、繼續幹農會主席,豈不也變成跟馬書記這樣六親不認的人了嗎?

馬書記走後,父親看了二老準備的年貨,詢問了近來家裏的情況,又把馬書記給秀蘭買的東西和剛發的工資給了外爺。外婆,外爺外婆執意不要,說日子還好。父親見外爺這段時間內,身體眼看衰落了,意誌也消沉了,心頭不禁一陣悲傷。他知道雖說鎮上農會沒有難為過他,但被入另冊,總不好受。尤其他是見兩個姨和兩個舅都像辦錯事似的,大氣不敢出,大聲不敢響,更是百感交集。他安慰外爺、外婆說過了節,初二他和媽媽一塊過來,讓媽媽在這多住些日子,多陪陪二老。外爺外婆眼裏掛著淚花。

父親從外爺那出來,騎上馬已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他看天色不早,便一路往張盤家裏奔去。三十裏山路,天剛黑,父親趕到了張盤。媽媽正在蒸饅頭,遠遠隱隱聽見馬蹄聲和馬鈴聲,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趕到大門口。迎麵看見父親下馬走了過來,媽媽上前接過父親從馬背上取下的行李。

“秀蘭,我回來得有點晚了。”

“什麼晚不晚啊。遠輸站派人送東西來時說你正在為造十輛馬車忙著呐,回來大概已過了年三十了。我知道這運輸站大馬車了卻了你的心願,你會把騾子馬、大車當成寶貝,哪還會顧得上家?。”

“沒有,沒有,你說哪裏話。你和文軒、明軒才是我的寶貝。”

父親和媽媽邊說邊進了家門,父親帶棗紅馬在院子裏打了滾,媽媽打了桶清水放在父親身邊,等父親讓棗紅馬打完滾兒後喝水。文軒、明軒二位哥哥站在父親身邊,看著父親把棗紅馬安頓住後,撲向父親懷抱。

父親親親這個,親親那個,又從行李中掏出玩具和新衣服、煙花爆竹……。二位兄長高興得像個陀螺似的跟在父親身邊轉來跑去。父親又把馬書記捎來的趙書記的禮物交給了母親,說馬書記要來看她,他沒讓。

媽媽放好東西,一家人就準備過年了。

按照山裏人的風俗習慣,過年——特別是除夕之夜,是要有一套嚴格的禮儀程序的。

父親和媽媽一道自己先去洗臉淨手,又指揮著兩位兄長認認真真地洗了手臉,換上新衣,然後,媽媽把準備好的供品端了出來放在院子裏的桌子上。桌子上早已擺了一個香爐,供品就端正地放在香爐的前麵,父親點上三柱香,雙手捧著,先高舉過頭頂,拜三拜,再弓著腰,恭恭敬敬的把香直直地插在香爐裏,插完後退兩步,帶領大哥二哥,在三個圓而厚的墊子上跪下,虔誠的連磕了三個頭。這算是叩拜老天爺,感謝他老人家在即將過去的一年給全家帶來的安康幸福,也祈望他在下一年裏,能繼續保佑全家並給全家帶來安康和幸福。接下來應當是貼春聯。春聯的對文便是人們以文字的形式表達對新年的期望。不過,我們家的對聯是臘月二十八運輸站領導來時帶來的,當時他們就給貼好了。拜罷上天之後是拜祖宗。拜祖宗儀式簡單些,也自由隨便許多。就是在客廳裏長案正中間放個祖宗牌位,在牌位前擺上幾盤子果饌做祭品,祭品兩邊再點兩隻紅燭,照得滿屋通亮,不需要三叩九拜。或許因為雖然祖宗可敬,但畢竟是自己家人,不用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也照樣會護佑著家人。給祖宗的貢品擺好,這才輪到人來享用。正廳裏放好桌子,按人數放好椅子、盤子、碗、筷子,然後,父親幫著媽媽把酒、肉、飯、菜、點心、生果擺好。這時,父親才把鞭炮拿了出來,點個香頭,大哥二哥也湊熱鬧跟著跑出來,但又膽小不敢去點鞭炮,遠遠地站著,雙手捂著耳朵。父親隻好親自點燃爆竹。先是三聲清脆的炮響,如同音樂的序曲,接著便是劈裏啪啦一陣急驟的炸響,這是主旋律。這旋律宣布我們家的天地之神、祖宗之靈全部就位,這旋律也是在歡送舊的一年的過去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爆竹聲落,一家四口,圍坐桌子,就開始品嚐豐盛的年夜飯了。

年夜飯後,應是守歲,但大哥二哥竄騰了一天,累了,媽媽就打發他們去睡了。

“振傑,你累了一天了,也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早呢!”媽媽關心地說。

“你呢?你不是更累嗎?”

“我把明天早上的餃子包好之後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