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巳之後,風和日麗。
陽光普照,風已經不再寒冷,貴人們再也不必懼怕風寒,迫不及待地穿上漂亮的廣袖絹衣,華服美飾,教人目不暇接。
新安侯高蟠的富春園中,樹木新枝招搖。林蔭下,案席錦屏陳列,賓客們圍坐其間,聚精會神地聆聽玄談。
這是本月以來,雒陽城中聲勢最大的雅集,半數的名門世家都在邀請之列。
我站在一群衣裝鮮麗的侍宴僮仆身後,順手從旁邊的案上拿起兩顆葡萄。
正在話的人是一個少年,手中拈著一支半開的菡萏,鳳目玉麵,俊美出塵。
他談論的是老莊,聲音不疾不徐,澈若清泉。周遭的上百聽眾皆摒心靜氣,無一人出聲,似乎唯恐雜音打擾了耳朵。
“我,桓公子怎不像別人那樣也握個塵尾?”站在我前麵的一人聲道。
另一人道:“桓公子這般人物要甚塵尾,俗氣。”
“也是,看那姿態,嘖嘖……桓公子要是時常來就好了。”
“做夢,桓公子乃是出名的清高,一般宴席從來不去。聽這次君侯能把他請來,還是動了宮中的麵子……”
“噓!”旁人不滿地瞪過來,兩人趕緊噤聲。
少年言辭簡練,無華麗的辭藻,卻短而精妙。待得語畢,周圍立刻響起一陣讚歎之聲,連僮仆們也嘰嘰喳喳角樓稱讚。
“不愧是桓公子,言語寥寥,意蘊通達!”
“先前何珪所言,我以為已是絕好,不料桓公子更勝一籌。”
“何珪怎比得上桓公子?”
“就是。兩年前,誰人聽過何珪?桓公子五歲時可就已經成名。”
“桓公子往來之人都是一等一的名士,聽他平日也潔身自好,不近女色,連定親也不曾。”
“嗯?怎麼?桓公子還不曾定親?”
“據是他幼年體弱,曾得仙人讖言,不可早婚。”
“哦,果真非俗世之人……”
“豈似何珪,聽他十歲就定親了,家中納了好些姬妾。”
“俗氣。”
“就是,俗氣。”
“我……你們看桓公子麵前的食盤,怎一口未動?若是不合胃口,主人又要責備……”
“那倒不會。我聽桓公子出門做客,從不愛隨便用食。”
“嘖嘖,我看這桓公子恰似莊子所雲鵷雛,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那是當然,要不怎麼他是仙人之姿,風骨絕佳……”
眾人著,都露出欽慕之色。
我聽著,也讚許地點頭,順便又將幾顆蜜餞揣到了袖子裏。
高蟠不愧是京中新貴,尋常食都比別家做得的好吃。正當我還想再順走一把葡桃幹,青玄的聲音忽而傳來:“霓生!”
我回頭,隻見他匆匆走來,朝我招一下手:“快跟我來,公子正尋你!”
旁人聽的聲音,看過來。
被人發現,就不好再拿了,我隻得悻悻收手。
*****
貴人們起早而來,在席間坐了半晌,自是困乏勞累,須得走動。
玄談數番,名士新貴各顯風流。樂聲奏起,家伎緩歌,賓客們繼續飲酒宴樂,到園中賞景,把盞言歡。
高蟠的園子修得氣派,連更衣之所也雕梁畫棟,如同宮苑。
招待貴客的地方則更是雅致,閣樓奇巧,花樹環抱。服侍的婢女足有十幾人,個個美貌可人,身著綾羅,或捧香或奉食,風景獨好。
高蟠老賊,果然會享受。我心想。聽他斂財手段花樣百出,花起錢來倒也毫不吝嗇。
不過這些美婢都被無情地擋在了門外,滿臉嬌羞難過之色,看到我來,露出打量的目光。
我朝她們笑笑,徑自走到門前,輕咳一聲,敲了敲,道:“公子。”
沒有動靜。
無所謂。
我整了整衣冠,在美婢們顧盼的目光中,推門入內。
內室雖是如廁之地,卻做得如同閨房。名香盈室,鮫紗層層,錦褥軟榻應有盡有。
四周安靜得很,我關好門,放輕腳步。
不遠處,香爐裏仍有嫋嫋的輕煙,案上放著那支半開的菡萏。公子半臥在繡榻上,頭枕著一隻手臂,雙目闔起。
我脫了履,心地走過去,腳踩在席子上,無聲無息。
窗半開著,陽光斜斜地透過樹蔭,灑在他俊美的麵龐上,泛著白玉般光潔的色澤,平靜而賞心悅目。
我看了一會,以為他睡著了,正打算走開,忽然,他睜開眼。
雙眸浸潤陽光的一瞬,瀲灩生輝。
“回來了?”他看看我,聲音毫無入睡的含混。
“回來了。”我。
“去了何處?”他冷冷道。
我忙討好道:“我看公子方才不曾用食,去了一趟庖廚。”著,從腰間的包裏掏出一隻手帕包來,打開,裏麵是幾塊模樣粉糯的香糕。
公子看著,片刻,露出懶洋洋的笑。
唇角的弧線,給傲氣的眉眼增加了幾分溫和,鳳目般的雙眸,如浸潤的墨玉。
與方才宴上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玄談少年判如兩人。
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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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叫桓皙,字元初,上個月剛滿十八。
這這宴上的賓客,大半都是來看他的。
在雒陽,凡有人起“桓公子”,那必定指的是尚書桓肅府上的三公子,別無分號。
譙郡桓氏,在前朝就是一方豪強大族。本朝的高祖時,公子的祖父官至司空;而公子的父親,也就是我的主公桓肅,承襲爵位高陽郡公,食邑八千五百戶。
當今時風浮糜,世人愛俊美少年。
公子出身名門,三歲識字,五歲能文,且生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
當然,還要加上他的母親,皇帝的親姐姐滎陽大長公主。
五歲的時候,公子已是聲名遠播,連皇帝也對他偏愛有加,稱讚他“質若白玉,聲如清泉”,並時常將他召入皇宮,讓他在殿中朗誦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