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漁陽碼頭。
落日黃昏之下,碼頭上的喧囂聲隨著濃鬱魚腥氣漸漸消散,煩勞一整日的船工、苦力們拖著疲憊麻木的身軀,湧向那座清水河堤旁的酒肆。酒鋪低矮簡陋,四壁牆皮脫落,露出陳舊的黃泥白灰,在潮濕的河風之中慢慢被侵蝕。汗漬味混著濃烈的酒糟氣,凝聚成一股奇異的酸腐熏臭,在叫罵和呼喊的吵鬧中,讓這些酒客們隱隱作嘔又興奮異常。
對那些一輩子都在碼頭上討生活的人而言,這無名的酒肆就是這裏的堂。隻需一碟鹹醃蠶豆,再就著辛辣的劣質“燒刀子”,便能讓這些髒兮兮可憐人活得如神仙一般快活。
“你們想想看,越十四大俠那是何等英雄人物,咱們齊國千百年來的第一勇士,中洲界第一劍客。他一生氣,便是地也要震上三分。
”隻見他抽出寶劍,那寶劍忽的變大,足有七八丈長,便是巨鯨幫的巨船也比之短了三寸。”
“越大俠也不顧那些神兵神將們哀求、阻攔,拎著寶劍嗖的一聲騰空飛上,哢嚓一劍劈向那滾滾河。你們猜怎麼著,那河嘩啦一聲瞬間裂開,大水就像巨龍一樣從上落下,硬是將滄浪山衝出了一個偌大的水湖。”
一個光頭漢子正自唾沫橫飛,手中長筷也隨之比劃,猛地刺向空中,圍觀眾酒客一陣驚呼,紛紛向著光頭漢子投來欽佩羨慕的目光。
光頭漢子見眾人如此,登時搖頭晃腦,得意洋洋。
“信口雌黃,胡言亂語。”
一個帶著氈帽老頭一旁冷哼道。
老頭須發皆白,發髻蓬亂,身上青布袍破爛不堪,袖子手肘處補著幾塊巴掌大的黑布補丁。
光頭漢子眉頭一凜,一步跨到老頭桌旁,拍案粗聲叫嚷道:“老窮酸!怎麼著,你還不信。這是老子爺爺的爺爺親眼所見,老子敢拿自己祖宗的名義擔保,要有半句假話,老子娶不上媳婦,生兒子沒**。”光頭大漢拍著胸脯保證。
“劉大腦袋,你本來窮的也去不上媳婦。”人群中一人揶揄笑道。
劉大腦袋朝著人群瞪了一眼,轉頭又惡狠狠的看著老頭。
被叫做老窮酸的老頭是碼頭上的賣字先生,碼頭上幹活的多是粗人,識字不多,但凡想要寫信用字,便會找他這種賣字先生代寫。漁陽碼頭隻有孫老頭一人賣字,生意本來尚可,隻是他嗜酒如命,但凡有錢,便要來酒肆爛醉一番,是故並無餘財,生活過得十分窘迫。
“劉大腦袋,你既發誓所言無虛,那老夫便要問你,此事出自何年何月,當時在場又有幾人,這滄浪山又在何處,那落下來的瀑布又叫何名,你可知?”。
劉大腦袋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憋了許久才紅著臉支吾道:“這這我家祖宗也沒提及,我又哪裏知道。”
孫老頭淡淡一笑,輕咳兩聲道:“這事發生在百年前,在場有四人,滄浪山在大周國,這落下的瀑布叫做九玄瀑。”
孫老頭語出驚人,引來酒肆眾人紛紛側目。
“越十四用的劍叫三尺青芒,劍身又細又長,是外日光界的九道玄陽光芒所化,怎會跟你的那般粗大笨重。”
“更何況,這九玄瀑並非他一人所為,而是……”老頭搖了搖頭,夾起一粒蠶豆塞入嘴中,閉目輕輕咀嚼,故作高深。偏偏他話又隻一半,吊人胃口難受,惹得酒肆內的閑漢、酒客急跺腳,豎著耳朵,眼巴巴瞧著。
劉大腦袋最先沉不住氣,他這“越十四劍刺河”的版本在酒肆了無數遍,向來無人敢質疑反駁,不料今日卻被這老東西當眾打臉推翻,心下又氣又惱。
“老窮酸,既然你那什麼狗屁玄瀑不是越大俠所為,那老子倒要問問你,這世上除了下第一劍,還有什麼能破開這高高在上的河。莫不是你這老東西吹牛皮吹破的。”
眾人聽了劉大腦袋的話都哈哈大笑,紛紛附和揶揄孫老頭。
孫老頭卻不生氣,隻是兀自搖頭感歎:“夏蟲不可語冰,看看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今日你們誰請老夫喝杯酒,老夫便來詳一番這九玄瀑的來龍去脈。”
話音剛落,酒鋪角落裏冒出一聲音,“掌櫃的,這位老先生的酒賬算在下頭上。”
酒肆眾人聞言望去,話人乃一白衣中年男子,長須美髯,生的相貌堂堂,桌角放著一黑紗鬥笠,下麵壓著一細長油布包裹。
孫老頭瞧見來人氣度不凡,趕忙起身過去,恭敬作了一揖,隨即坐到男子對麵,笑道:“這位兄弟麵生,想必不是青州本地人吧。”
男子微微頷首,抱拳回禮,“我因尋訪舊人初到貴寶地,聽老哥提到那九玄瀑,便冒昧叨擾,請老哥飲一杯水酒,也好開開眼界。”
孫老頭平日生計窘迫,在碼頭之上,常遭人恥笑、戲弄,忽聽中年男子這般恭敬,心中分外受用,開口笑道:“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大漢沉吟片刻,低聲道:“免貴也姓越,隻是區區賤名,不值一提,免得汙了在座各位的耳朵。”
孫老頭訕訕一笑,他自知江湖行走皆不願以真名示人,“倒是老頭子我多嘴,壞了規矩,我自罰一杯。”
完也不客氣,端起大漢身前酒杯一飲而盡,抹嘴道:“越兄弟不負此姓,也是豪邁之人,今日你我二人投緣,我孫不問便來為越兄弟這九玄瀑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