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風拂過,繁茂得遮蔽日的老梧桐又凋下一瓣胭脂雪。桐花已經開始枯萎了,生機逐漸被蠶食,像清如明鏡的湖麵投入石子漾起的一圈圈不甚圓滿的波紋般,最終消逝在厚重的彼岸。
“花飛花謝花滿,紅消香斷有誰憐。”倘若顧芳在這裏,定會學著黛玉葬花,將這零落一地的掃起來的。可是顧芳如今是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裏了,她或許已找到一個世外之地,獨屬她的桃源,安安靜靜地生活著吧。一寧凝望著遠處那片蔥蘢的山林,似乎在等待著她的眸光,眼中幻出她的盈盈,在挑動著眉頭,在深情地含笑。
“顧芳啊,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就這般離去,是否太過殘忍呢”他對著無邊的曠野哽咽著,一兩隻嘰喳的麻雀撲騰著從高枝落到野地。他仿佛受了魔咒,眼中的淚如泉不止,頰邊劃過兩條光潔的淚痕,與那臉譜的白描極其相似。
若是有路過的鄉鄰見到他這般樣子,也不會太過驚異,在他們的眼裏,一寧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即使再過許多年,他們依然會親切地叫著他阿寧。
村頭開過幾輛罕見的車,那是區別於風塵已厚的班車的轎車,車中鑽出幾個白淨臉麵,對著橋頭麻將館中人問道一寧的情況。
鄉裏人甚是淳樸,也無多少異樣心思,三兩句就與來人熟絡了七分,他們熱情地招待著來客,倒來了苦澀的濃茶,招呼著他們坐下。
“阿寧這個孩子啊,人很好,十裏鄉親呢都念著他的好呢,他可是我們鄉裏最好的先生呢,”住在斷橋村的李大嬸經常對過路的人道。
“阿寧這等良人,我們村裏的姑娘都很中意呢,可偏偏他就是個榆木腦袋,讓我這個媒婆好生難做”王大娘有著忿忿。茶館裏有一對羞澀的年輕男女,住在大石村二社的王大娘正拿他給相親的人做反麵教材。
“寧哥哥很好啊,他笑起來很好看的,我最喜歡他帶我去玩啦。”住在高家坪的李二丫埋著頭聲告訴著那位她心中和善可親的姐姐
此刻,一寧並不知村頭的熱鬧,他隻立在高高的山崗之上,獨享著他的一份寧靜,他並不擔心有人打擾他的沉思,兩前他就已經和村中人告別了。他告別了所有人。他將所剩無多的積蓄都送給了有些讀書夢想而困於貧窮的孩子。受惠的家長十分地感謝他,盛情邀請到家去中飯,然而他婉拒了他們的好意,以將要去下一家為由。
陌生人邁上高高的石梯走進了一間竹籬圍著的院,屋子並不大,隻有兩層樓,青磚灰瓦,還繚繞著未曾消散的煙火氣息。他們看見正對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書:不必來找我,我不在家。若有事,迎門請進。他們就停在這半開的門前,再也沒有挪動一步,也許他們正是一寧的舊客呢。
一寧仍然立在梧桐樹下,他沒有離去,隻是有些乏了,坐在一片綠蔭。他又想起顧芳了,此刻他的眼裏,他的心裏,他的整個人都想要去觸及虛幻中的真實,他仿佛聽見顧芳在他的耳畔低語,他似乎看見顧芳正輕悄地向他走來。他努力地將自己投入到這種遐臆中,不願她的身消散為煙塵,可豈會遂人願呢?就像指縫間的流年,一瞬的停留也成垂奢。
她終究是走了,留下一寧孤零零的在人間。
一寧緩緩站立,他努力支撐著瘦弱的身體,卻還是難以避免一個踉蹌跌倒在原地。他扶著粗壯的桐樹根歇了口氣,膝骨卻發出朽爛的木頭架子的聲音,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許多,他又很想拿出一塊鏡子看看自己的麵容,是不是已經憔悴不堪,有著日落西山之態。他終究是沒有,隻因他已遺失了所有。
鬼使神差的,他那枯黃的布滿老繭的手竟然捕捉到了一些曆史的痕跡。在老梧桐的背後,有著已經快要愈合的刻痕,那上麵的文字極其的簡單,但分明就是出自顧芳的手筆,因為他在上麵看到了屬於他的一部分。“你與我,不分離。”一寧頓怔著嗚咽起來,他撫摸著著黑色的突起部分,就像撫摸著她的手般溫柔。
那是一個桐花開放的時節,就在這棵老桐下,一寧給顧芳講著故事。是一個關乎這棵樹的一個極其簡短的愛情故事,是真是假已無從考究了,但人們總願意相信美麗傳中的真情。
從前有戶富貴人家的姐身虛體弱,自就走不了多少路,請了十裏八鄉的大夫都不見好。有一日隨父上觀祈福見梧桐樹下立著個俊秀男子,突然間身輕如燕,飛步撞入那男子懷中,宿疾旋解,其父感慨緣既立,遂許歸之。其實還有許多的版本,但一寧隻記住了這個,沒有什麼原因,隻是因為他的認同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