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蕭蕭,青磚黛瓦的宅子裏燈火通明,舉著夜燈來來往往的侍從們井然有序,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點與往常不同的凝重,絲毫不敢懈怠。就在此時,屋子裏突然傳來瓷器落地的響聲,寂靜夜裏,這聲音顯得更加刺耳驚人。
秋月裏的風帶著讓人窒息的寒意和幹燥意味,直逼得人喘不上氣,坐在太師椅上的女子挽著端莊的婦人髻,五官不似時下大熱的柔弱精巧,反倒帶著獨樹一幟的英氣大方,皺起眉來,滿屋子的下人們皆有些犯怵,收拾破碎瓷器的動作更加輕而快了。坐在她旁邊的男子則顯得清冷內斂許多,一襲竹青色的雲紋錦袍,發冠簡樸端正,長相乍一看並不出彩,但細細打量之下,又會有股不一樣的正氣,一舉一動自帶氣場。
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坐在一起,竟然也有種詭異的和諧氛圍。
不過沒能和諧太久,下人們一退出去,佟善杉就道:“如今我朝法令都已經形如虛設了?‘三年無男丁方許納妾’,堂堂狀元,不懂這句話嗎?”
其間的嘲諷銳氣逼人。
盤嶽青身後站著的侍從咽了咽口水,不著痕跡的退後了半步,不敢直麵自家夫人的眼刀。
倒是端坐的盤嶽青,依然自若,微微垂著眼眸道:“這件事我並不知情,陛下也沒有摻和臣子家事的喜好。”
如果不是陛下……又是太後。
當年及笄之時提議讓她去和親的也是太後,如今出嫁三年未滿,硬要把娘家哥哥的嫡女塞給她夫君的也是太後,到底是她佟善杉不入太後眼還是佟家不入太後的眼?
“懿旨來得太突然,母親既然已經接了,就接了吧。”盤嶽青道,“宮裏人就是看準了你我都不在家的時機,而母親拘謹慣了,斷不會抗旨。”
佟善杉眉間的花鈿殷紅如血,襯映著那雙黑亮的杏眼,略帶煞氣:“要是我在家,別是太後身邊的當紅公公了,就算是太後親自來,也別想把膈應人的貨色塞進來!”
盤嶽青剔透的眼中閃過淡淡的笑意,滿身清冷突然染上些許煙火氣,嘴角隱約的梨渦也顯露出來,像是春裏還帶著寒氣的清風,卻依舊裹上了花朵的香氣。
清朗又溫柔。
盤嶽青不愛笑,甚至很多人第一眼的時候都覺得盤嶽青長得一般,比不上宋舒白一星半點,不該是盤嶽青得了個狀元,做了陛下身邊與宰相同起同坐的尚書令。每次聽到這樣的話,佟善杉心裏都要翻個白眼,他們是無緣得盤嶽青青睞,沒見過盤嶽青笑起來時溫柔意的樣子。
不過不知道最好,這樣的盤嶽青,最好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但是……
“青羊,我不喜歡宋熙。”佟善杉抿緊唇,一字一頓的道,“誰都可以,唯獨宋熙不行。”
盤嶽青嗯了聲,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當回事。
真正決定性的事情,向來是盤嶽青自己做決定,佟善杉也左右不了他的心思。
其實佟善杉有種預感,兩年的溫馨日子已經到頭了,剩下的路,要麼分道,要麼混著塵土吞下去,吭都別吭,隻忍著。
翌日,朝食後:
“夫人!”胭脂著急忙慌的跑進內院,一邊喘一邊道,“宋家人來了,是……來交換信物的。”
交換信物?一個妾罷了,交換什麼信物?
“去同母親一聲,待會兒前院怎麼鬧騰,她老人家看熱鬧就行,我有分寸。”佟善杉哼笑了聲,選了片正紅色的花鈿換掉了眉間應秋的黃色花鈿,“心裏正窩著火,既然她自己撞上來,就別怪我了。”
“夫人,如今不比當年了,長公主不在長安……”也沒人給您撐腰……素祺的話還沒完,就被佟善杉打斷了。
隻見她微微垂頭拂去寬大衣袖上不心沾到的脂粉,麵無表情的道:“打狗看主人,我再不濟,也是盤嶽青的發妻。再者,不曾嫁給盤嶽青之前,我也是武穆大將軍的女兒,佟家滿門皆英烈,我更是這一輩中最早得封號的郡主——她一個連女學都結不了業的,算什麼東西?”
素祺歎了口氣。自家姐哪哪都好,就是戾氣不,原本待字閨中時因為寄人籬下好歹收斂幾分,嫁給老爺之後,因著老爺縱容,曾經在將軍府的壞毛病就全回來了,若老爺當真納妾……
盤家安寧的日子恐怕就屈指可數了。
前廳裏除了外間丫頭芙蓉倒了溫茶之外,沒有多餘的下人,甚至連基本待客的糕點都沒有,不用想都知道是胭脂吩咐了別給好臉色。
“姐姐……”兩個字還沒落音,白衣女子就開始昏地暗的咳了起來,原本行禮的動作也落了下去,跌坐回椅子裏,身姿纖細,臉色煞白,活像是風一吹就折的嬌弱蘭花。
從到大都是這副做派,也沒見她真的生什麼病,暗地裏推人的時候力氣倒是忒大。
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