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懿五年春
今年的春,似乎來得晚,本該是陽春三月,花紅柳綠。偏偏,惜羽國的西北邊城樊涼的枯木還未逢春,陰霾沉鬱的天空下,陣陣涼風淒淒瀝瀝的襲人。枯虯的樹幹在寒風中蒼白的顫抖,像一個快要凋敝的老人。
若大的刑場,灰牆灰地,寒風卷起沙石,咆哮著硌得人臉生疼。哭喊之人伏了一地,皆是樊涼城的百姓。
“沈將軍是冤枉的……他為樊涼城,為百姓……征戰沙場,拚死拚活,才換來我們的安寧……怎麼可能謀反啊……”
“大人……您網開一麵……放了沈將軍吧……”
被百姓稱為“大人”的監斬官,臉上閃過為難,看向坐在監斬台左側,一身素白,袖口袍邊滾暗繡雲紋的男人。
他美如冠玉的臉一派淡然,金色鑲翠玉的發冠將滿頭烏發束於頭頂,垂著眸,端起上好的雨後龍井,輕輕吹開了漂浮在水麵的幾片茶葉,呷了口,又緩緩至於幾上。
雲袖輕揮,伸手彈了彈一塵不染的錦袍。皇兄真是無聊,讓他大老遠跑到樊涼城來,就為了讓他看清楚,刑台上的人是不是沈傲。未免也太小題大作。
本磕著的眼皮緩緩掀開,露出一雙狹長如深潭的鳳眸,漆黑看不見底。
一身黑衣的男子來到他身邊,抱拳一揖:“王爺,屬下有事稟報。”
“說吧。”聲音溫潤,依舊是一派閑然。仿佛他置身的不是刑場,而是賞花邀月的酒樓。
來人俯低身子,在他耳邊輕語。
清冷的嘴角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有意思。”眼光不動聲色的緩緩移至刑場百米開外的林陌間。
那林陌被一大片蜿蜒曲虯的樹木掩覆,一輛陳舊破敗的馬車隱於其間,在三月的寒風中簌簌顫抖。
從刑台上望過去,有樹木的掩蓋,並看不清什麼,男子卻準確的捕捉到了馬車停靠的位置。
立於錦衣男子身側的黑衣人謹慎的開口:“王爺,您的意思是?”
“查。”
“是。”來人躬身退了下去。
“慢著,不要打草驚蛇。”悠然開口,垂眸,又端起案幾上的茶呷了口。
“是。”
緩緩掀開眼簾,看向刑台上跪在寒風中,一身灰布囚衣,背脊挺得筆直,依舊一身傲骨的沈傲。
看來,沈將軍還有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啊。隻聽聞他膝下有二子,次子逃脫,未曾聽說還有其他女眷。
陣陣擂鼓聲響伴著寒風呼號,卷過偌大的刑場,顯得尤為沉涼。
百姓聽聞鼓聲,哭喊聲夾著三月的涼意更加淒厲,三月的寒風似又驟涼了幾分。
監斬官看著跪在刑台上的三朝元老,依然英眉朗目,正氣凜然。蹙眉搖頭微歎,這麼急著處決他,都不願押回朝堂,等到秋後,是怕節外生枝。
一家老小就這麼斷送在奸人之手,可悲可歎。幸聞,將軍次子有幸得以逃脫,希望還能保有這一條血脈。
號角聲響,“午時已到,行刑——”。
天空霎時飛雪紛落。這本該是陽春三月,卻漫天飛雪,天都顯異態。
監斬官看了看天空,轉身對著刑台左側坐著的男子,畢恭畢敬的一揖:“璟王,時辰已到。”
男子悠然起身,袍袖輕揮,雙手緩緩背於身後,點了點頭,幽深的鳳眸映著漫天飛雪,讓這兩潭漆黑冷了幾分。
監斬官轉身麵對刑台,拿起簽令牌,閉眼扔下……
牌落,刀起,刀落,血濺,染紅了半空的雪花,噴灑在刑台,染血的雪花淒然覆落在刑台的鮮血上,冰凝的紅拖著它殘破的身軀隱沒在鮮血中……
林陌間,馬車上本被掀開的藍底白印花布簾暮然垂下,馬打了聲響鼻,噴出幾團白霧,向凹凸不平的岔道疾馳而去,在紛落的雪花中揚起了漫天塵土。
簡陋的車篷內,冰涼的空氣密織著哀戚,不露痕跡的將端坐著的女子絲絲捆縛。
她一身與她容貌氣質極不相稱的灰布麻衣。用布帶簡單輕束的濃密如綢烏發,淒淒然在挺得筆直的瘦弱背脊上蜿蜒成瀑,隨著馬車顛簸,輕幅擺動。
烏發籠著的蒼白臉龐上,雙眸緊閉,唇血紅得刺目,置於腿上的雙手緊握到簌簌顫抖。
努力維持著平靜,可是讓她如何壓抑胸口那急欲脫韁的暗湧?刑台上被斬殺的是相伴她十八年的家人啊!
昔日的溫情,已歿。沈家,滿門皆被誅。
爹爹拚力將她救出,知道她會設法還沈家清白,她一定要保全這條性命,替沈家百餘口人沉冤報仇。
昔日,定邊將軍府枝繁葉茂,輕袍美髯,舉袖如雲,杯盤交錯的繁華,已不複存在,滿目皆是斷井頹垣,枝凋葉敝,人去樓空……
女子霍然掀眸,星眸裏是焚燒一切的恨。她,沈誅顏,必要將那害她全家的人碎屍萬段!讓他全家替沈家陪葬!洗刷沈家通敵謀反的冤屈,還爹爹清白,讓他安息於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