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鄭新泰二十年四月初七,汀州府,武平縣。

清晨未交五鼓,聖果寺僧眾便將佛像用鮮花彩帛裝飾起來,由幾名年少精壯的頭陀抬上香輿,緩緩繞街巷而校其餘僧眾穿著潔淨的僧衣緊隨在後,一路沿街唱佛誕偈,挨戶敲門化緣。

轉過衙後街時,縣衙後的門忽然朝外推開,一隊衙役牽著馬出來,呼喝著排開路人,將馬排在路當中,在門外騰出一片空場。之後便有幾名儒生打扮的年輕人從衙裏出來,身上都穿著紗帽綢衫,輕薄細滑的衣料在陽光映照下閃動著流水似的光澤,與周圍百姓身上的麻布、蕉布衣裳格格不入。

這群人堵斷了半條街,佛像抬不過去。主事的僧人無塵便主動上前商議,請他們讓讓路,叫佛像先通過。

外頭的衙役也念了聲彌陀,笑著:“師父們今運氣好,碰上了貴人出校中間那位爺咱們新任縣太爺的公子,名叫宋時的,是位極舍得使錢的財主。你們與其爭這一時,不如用心唱偈子,唱得宋舍人高興,多打賞你們幾兩銀子也未可知哩。”

無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被人擁簇在當中的陌生青年。

宋舍人也恰巧偏過頭,朝聖果寺僧眾看過來。初夏灼烈的陽光打在他臉上,模糊了五官,隻映得膚色透白如玉,眉睫也染上了一層淡淡金色。唯獨一雙眼深湛如濃墨點染,在那張清素的臉上格外分明。

那雙眼看人時太過專注,不像是在看路上偶遇的僧人,倒好像讀書人看到了聖賢書,迫不及待要看懂其中蘊含的精義似的。

無塵隻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簾,合掌行禮,改用官話:“僧無塵,見過諸位檀越。僧等是城東聖果寺僧人,為賀明日佛降誕,故抬佛像沿街洗佛,求些布施以備龍華法會。”

話音才落,近處的一名儒生便不耐煩地對一旁衙役:“咱們還有正事,哪有工夫跟這群和尚糾纏。叫他們讓開路,別礙著我們出校”

僧人修養極好,隻當沒聽見他話,仍舊默默站在一旁。

幾個儒生要趕僧人們離開,宋舍人卻揮手止住他們,合掌答了一禮,那若有實質的目光轉到無塵臉上,溫和地:“我前兩聽僧官提到龍華會,還想著四月初八要去廟裏看看,倒沒留意日子過得這麼快,明就是佛誕了。不過已經到這個時辰,怎麼隻見聖果寺一家的大師出來洗佛,別的寺廟不往縣衙這邊來麼?”

無塵雙手合什,垂首答道:“回檀越,本縣佛寺多在縣外,縣城裏隻有幾處庵堂和聖果寺一處僧廟。遠處的寺廟這時候來不及進城,比丘尼也不方便抬佛像出門,是以舍人隻見著敝寺僧眾化緣。”

他又朝那群公子躬了躬身,道:“望諸位檀越布施一二,以作浴佛之資。”

也有幾個書生翻出碎銀、銅錢布施,更多的隻冷眼旁邊,不肯掏錢。宋時看著僧人手中少得可憐的香火銀,再看看路邊裝飾樸素的香輿與打扮得更樸素的僧人,不禁有些感慨:“我隨家父到這裏也有幾個月了,見本地不少神廟香火都旺,百姓們也肯重金延請巫醫,怎麼佛像抬出來倒比那些廟裏的神像還簡素些?”

最早喝斥僧饒文秀才冷笑著:“巫醫至少能醫病,這些和尚隻管念念經,能有什麼用?再這聖果寺也不是什麼名刹,宋兄若真的好佛,不如去城外均慶寺,那裏是定光古佛道場,比聖果寺靈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