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子叫張萬東,17歲,在長春圍困戰中,他們一家人恰恰在長春城內。那時的長春糧食供應幾近斷絕,餓殍遍地,慘不忍睹。他們一家隨眾踏上了逃難路,回想那九死一生的逃難經曆,不僅潸然淚下。長春地處東北三省的中樞,戰略地位極為重要。“九·一八”事變後,日寇扶持清朝末代皇帝溥儀成立了“偽滿洲國”,將長春定為“國都”,改名“新京”。他們家的住處離新京火車站很近,距滿洲鐵路醫院(簡稱滿鐵醫院)也不遠。記得,他和哥哥那時候在大和通學讀書,每放學後,他和哥哥便拿著鐵鉤、籃子去火車站撿煤渣(煤核),冬季生爐子用。他的父親在一家名叫金泰的日本蔬菜部打工,早出晚歸,薪水勉強夠全家吃上高粱米。
日本投降後,國民黨軍占領了長春,之前的四平之役,戰鬥非常慘烈,國共雙方四進四出,以國民黨軍全麵潰敗而告終。隨後解放軍對防守在長春城的國民黨軍隊形成全麵包圍,切斷了空中運輸,要進行長時期的軍事圍困和經濟封鎖。這使得長春城內國民黨守軍的糧食、燃料極度匱乏。長春市民也未免憂心忡忡,糧食眼見所剩無幾了,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他和哥哥很早就停學了,大和通學校被國民黨守軍占作戰時醫院。那時,長春有市民40多萬,加上守軍,共有50多萬,吃飯成了大問題,於是,國民黨守軍就挨家挨戶地去搜,去搶,三斤黃豆不嫌多,一斤高粱米不嫌少。市民們不能眼巴巴地看著活命糧被搶走,上前與之理論、爭奪,卻隻能白白地挨拳腳和槍托。城內的糧食越來越少,加上有人投機倒把,糧價飛漲,從幾元一斤漲至一萬元一斤。有家名叫裕昌源的酒廠,趁機把庫存了年的酒曲,以每斤6000元的高價賣了出去,委實發了一筆橫財。可是,發了黴的酒曲是有毒的,人吃後五六從腳腫到腳脖子,半月後雙腿就腫得不能行走了,有人挪出家門口倒下後再沒有爬起來。
最讓人揪心的是,有難民將喊餓的孩領到胡同裏,謊稱給他買吃的,扔下孩子轉身逃命去了。他聽人議論,這些扔孩子的大人原本不是那麼狠心,皆因生活所迫,隻好出此下策。那些被遺棄的孩子,開始還有氣無力“媽呀媽呀”地哭、叫,爾後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奄奄一息蜷縮在那兒死去了,大街巷到處都有餓殍橫陳。
這期間,他的父親與他人合夥開了一個雜貨鋪,隨著時勢的動蕩,雜貨鋪也黃了,家中的糧食全被守軍搜了去,幸虧父親早有準備,將僅有的一點大豆秘密藏在院子裏。那個時候,他的大舅也聚到了我們家,五口之家僅靠炒點大豆勉強充饑。
幾個個月下來,難民們餓得受不了,便成群結隊地逃出城去。鑒於城內居民成分複雜,尤其有不少國民黨軍政人員也化裝成難民試圖混出,剛開始時,圍城部隊對出城者稍做審查即予放行,後來一律禁行,大量饑民滯留城外中間地帶,國民黨守軍又不允再度回返,結果出現了大批死亡。圍城部隊發現這一現象後,就下令在指定哨卡放饑民過封鎖線,並對出城的饑民予以救濟。
他的父母和大舅也在商議全家如何安全出逃,可是,禍不單行,他的父親由於經年勞累,年輕輕的患上了癆病,即肺結核,長時間的饑餓和憂心,舊病複發,又得不到及時救治,有一下午,他的父親握著母親的手,斷斷續續地:“孩子他娘……你千萬帶他哥倆……回……山東……老家……”著,依依不舍地望了我們一眼,含恨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