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故事
（一）
等你，很久了呢
幾十年了
沒有好好來一場
那年那月那雪
那雪中的人
雪，你還記得嗎？
我是威虎山的老九
我是草料場的林衝
我是幽州醉吟北風行的李太白
我是大雪送武判官歸京的岑參
雪，你記得嗎？
那彌的大雪
那種深入骨髓的冷
那種深入骨髓的靜
那種深入骨髓的喜歡
那時候，我不懂
你飄飄灑灑落下
孑然用自己
覆蓋整個冬季
我以為你是不忍心
落葉被狂風蹂躪
其實，你深信
你的眼淚和身體
會讓大地煥發生機
我笑你單純
笑你柔弱嬌嫩，自作多情
你笑我矯情
笑我多愁多病，弱不禁風
我和群山，一起打坐
很久了呢
隻為
等著你來，共舞一支芭蕾
月，從空伸下一隻腳
蹬、蹬蹬
試一試田野的承受力
然後轉身離開了
風，從暗處擁擠著脖子
嗚、嗚嗚
試一試大地的麥克風
然後轉身坐下了
老村的夜，一枝花萼綻開
你愛舞
我在月落的地方，等你
咚咚咚，咚的嘴巴就凍掉了
隻餘下一個冬
冬，突然熱鬧起來
漫的音樂，滿的霧
把寒冷淹沒
蛐蛐斷斷續續
奏著唧唧複唧唧
不是柳絮、梨花
不是蒲公英、蘆花
不是木蘭，也不是木蘭花
是你，你來了
拳頭大，一朵一朵飄下
刹那
把我砸進
晶瑩剔透的童話
雪霧彌漫，雪花飛舞
好大的雪，好大的雪花
群山擁擠著
白皚皚的大雪把夜淹沒
雪，高昂著頭
你是白鵝的師父
我優雅的公主
我才低頭準備問候
公主卻騎到了我的脖子上
一點端莊也沒有
你擰我的耳朵
涼絲絲地怪我想不起你
你撅你的嘴
香噴噴地怪我忘記了你
你踩我的腳
你咬我的手
你坐著我的肩膀
玩弄我的頭發
隨著迎賓曲
你從記憶的深處
嫣然飄出來
我狐步，你倫巴
我探戈，你恰恰
浪漫似從前
你婀娜依舊，柔媚依舊
你舞姿依舊，迷人依舊
密密麻麻的白裙裾
飄飄灑灑的白鵝
緊緊環繞我們
牽手白玫瑰，放手白丁香
進左白薔薇，退右白海棠
你回旋著，潔白的大麗菊
你靠攏著，撲鼻的鬱金香
我們飛旋在銀白的世界裏
銀白的世界，銀白的蝴蝶
你跳飛燕的掌上舞
你舞貴妃的霓裳羽衣
你是巫女的冰肌玉骨
你是洛神的淩波微步
我笨拙地舞著花步
我抱著伯牙琴弦上的《高山流水》
我牽著桓伊竹笛裏的《梅花三弄》
“哦”踩你腳了，又瞪我一眼
算了吧，你瞪眼也是媚眼
我舞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我舞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我知道你愛跳舞，那就盡情跳
我舞迪斯科，你鬥牛
我舞華爾茲，你桑巴
你露出了淺淺的酒窩
你穿著白色的舞裙，翩翩起舞
你舞一支舒曼的蝴蝶
我跟一支快樂的農夫
你是舒伯特的野玫瑰
我是奧地利的菩提樹
我們推開時光的帷幕
回旋呀回旋
你是德彪西的布娃娃
我是法蘭西的大海
銀白的蝴蝶，銀白的世界
你是浪漫的鳶尾，你是純潔的鈴蘭
你的舞是一首朦朧詩
你的舞是一幅山水畫
你舞伊萬諾維奇的多瑙河之波
我舞一曲巴赫的船歌
你舞李斯特的愛之夢
我跳比才的卡門
雪，我不會再像從前
捧一捧你呀
為你取暖
我是怕你淚漣漣
那時候，不懂
我溫暖不了你的心
卻，融化了你的身
雪，你笑什麼呢，跳舞
你舞雪白的劍蘭，你舞聖潔的櫻花
你吹弄玉的玉笛，我吹韓綽的洞簫
你扶木琴，我吹號
你笑我不搭調
可能嗎？
是風跑調了
不是我
你舞白色的水仙，你舞白色的馬蹄蓮
我吹納西的葫蘆絲，我吹哈尼的巴烏
音樂重新響起
你抒寫一支藍調，我輕唱一曲搖滾
你又笑了
我什麼都不會
笨得像大山
好吧，大山就大山
不過我比泰山強吧
它別跳舞，給我挪一步看
一陣鄉村，一陣爵士
我們在旋轉，世界在旋轉
銀白的世界，銀白的你
銀白的雪花，銀白的夢
你舞唐寅水墨的仕女
你舞敦煌壁畫的飛
你舞桑德比水彩的風景
你舞達芬奇油畫的蒙娜麗莎
雪白的汗珠，雪白的音符
雪白的牽手，雪白的流轉追逐
你的舞是一曲寫意山水
我的舞是一支工筆人物
我的舞是塞北速寫
你的舞是江南刺繡
旋轉呀旋轉，回旋呀回旋
那年的雪，好大
你滿肚子，嫦娥的心事
你滿紅樓，黛玉的淚水
那年的雪，好美
你是織女的信箋
我是太白的愁發
你舞，破繭成蝶的梁祝
我吟，漫山遍野的梨花
哪個狀元不愛書
哪個少女不愛舞
那年的雪，好純潔
雪，最心愛的就是舞
為了一支舞
你拋棄一切
可是，你一生
隻能舞一次
落到地上
就再飛不起來
雪花，雪花
你一塵不染的身
你寥寥數筆的命
你贈我玲瓏剔透的問候
你送我恣還飄逸的春夢
可我不是好舞伴
雪，我的公主
你是傾國傾城的潔
你是如花似玉的冰
你是渾身靈動的雅
你是通體調皮的騷
你是以生命為代價在舞蹈
你是用靈魂的出竅在舞蹈
你是我的格律，你是我的喬
你是我的漢賦，你是我的離騷
我不是個好舞伴
但，我等你
等你很久了
隻為再次欣賞你的舞
（二）
我趕個大早
告別了雞聲茅店
我趕個大早
已不見人跡板橋
我抱著尾生的橋墩
一個人大笑
我穿著聖誕老人的紅棉襖
禮袋空空
隻是為了，你能看到
村一片白茫茫
白的層次分明
白得韻味十足
路像省略號
灌木像白珊瑚
鬆林白裏藏綠
屋子白裏透紅
溪邊的垂柳銀絲舞動
村前的山頂輪廓寫意
一切都晶瑩剔透
隻有，灰蒙蒙地陰著
開始是雪
嫦娥的手鏈斷了線
上掉下晶瑩的玉珠
接著變大了
王母的仙女們搖身一變
紛紛變成高貴的鵝
她們輕輕抖動翅膀
雪呀，你是最美的那朵
你從空飄飄然落下
你還是那樣膽
你怕人看到
你妖嬈
你毫不利人專門利己
你還是那樣淘氣
你親我的脖子
你親我的嘴
也不管
我
願意不願意
送一份甜，給一份蜜
一份軟綿，一分情義
妖精
你要多調皮就有多調皮
你逮著機會
就往人的脖子裏鑽
我們呀
見一次，愛一次
愛一次，死一次
大地飛旋，身在飛
心和淚水，一起飛
來吧，再來一支舞
昨晚，月兒偷懶
沒跳夠呀，真沒跳夠
風，別偷懶
有音樂，夢就不孤單
雪，且把心裏話
譯成音符
別讓黎明偷聽
凜冽的風中，我獨舞
你一伸手，我們開始雙舞
雙舞呀雙舞
雪花，雪花，紛紛的雪花
你開始群舞
雪花舞，雪花舞
成群的鵝，成群的舞
鵝舞到鵝湖
鵝旋轉著我的雪在舞
雪在舞，雪花舞
滿的鵝毛大雪在跳舞
雪芭拉芭拉，雪銳舞
雪熱舞，雪勁舞，雪街舞
我們舞過草原，我們舞過人間
我們舞過了城鎮，我們舞到邊
在繁華的城市，你是一支古典
在幽靜的鄉村，你是一支芭蕾
北風奏鳴，高山揚波
你舞一曲茉莉花
你唱一支甜蜜蜜
你舞一曲康定情歌
你哼一支城故事
路過維也納，跳一支民族舞
經過桃花源，跳一支現代舞
在冰凍的大地，我們跳一曲踢踏
在寂寞的蒼穹，我們舞一支爵士
雪在舞，雪花在舞
雪花在舞，雪在舞
我彈蕭鸞自得其樂的《漁樵問答》
你舞師曠高潔琳琅的《陽春白雪》
我彈嵇康謝世的《廣陵止息》
你舞昭君思鄉的《漢宮秋月》
滿的鵝毛大雪
滿的梁祝化蝶
我彈一曲伯玉的《平沙落雁》
你舞一支阿炳的《二泉映月》
歐特碧來伴奏，埃拉托來抒情
我彈帕赫貝爾的大調卡農
你舞維瓦爾第的吉他奏鳴
我吟流行，你唱美聲
我吹薩克斯，你拉提琴
雪，你是我的特爾西科瑞
你舞洛神賦，你舞琵琶行
吱嘎吱嘎，我們回到了童年
吱嘎吱嘎，我們回到了初戀
我的雪，你可記得那鄉下院
你可記得溪潺潺
你可記得路彎彎
雪，好大的雪
淅淅瀝瀝的是你
劈劈啪啪的是你
安靜的是你
喧鬧的也是你
月亮灣裏
斯斯文文的你
蝴蝶泉邊
重重疊疊的你
農家院
纏纏綿綿的是你
竹林深巷
痛痛快快的也是你
雪，好美的雪
影影綽綽的是你
洋洋灑灑的是你
清清白白的是你
冰清玉潔的還是你
雪，好純潔的雪
悲悲戚戚的你
蹦蹦跳跳的你
安安穩穩的是你
匆匆忙忙的還是你
好純潔的雪，好純潔的世界
你是鵝毛，你是玉粒
你是我漫山遍野的玫瑰夢
你是我開不敗的生命之花
你是春姑娘的**
你是冬麥的棉衣
雪，真無邪的雪
你是我魂牽夢繞的鬆溪
你潔白的軀體
化作多少新綠
你從來不需感激
你還來不及
來不及欣賞你的成就
就化作細流
那娟娟的細流呀
倒映著曾經的笑臉
你匆匆然，揮手
你欣欣然，告別
你為春雨打補丁
你為冬夜點燈籠
（三）
暮色降臨
你也降臨
你上氣不接下氣
你衝進門
你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數落
直至，數落到淚花四濺
你數落了你的寂寞
也數落了我的失落
那時，還是孩提
你笑著
看我滾你，堆你，打你
你不怪我滾雪球
你不怪我堆雪人
你不怪我打雪仗
你就怪，把你抱到胸口
你不如雨水，乖巧聰明
你不如露珠，八麵玲瓏
她們見勢不妙
就溜之大吉
躲進陽光的紅羅帳裏
你，傻傻地飄著
你，傻傻地落著
傻傻地站著，傻傻地愣著
傻傻地凍著，傻傻地冷著
你等著夜的棒子
你等著風的剪子
你被打成棉花
你被剪成梨花
雪，你是真笨
你有白素貞的腳步
你有張三豐的輕功
卻不會逃命
你，不逃走
雨點般的棒子
數不清的剪子
傻瓜，紋絲不動
傻瓜，眼睛都不眨
你是倔強呢
你是威武不屈呢？
白花花的眼淚
白花花的傷心
白花花的倔強
白花花的寧死不屈
教不會的審時度勢
改不了的鑽牛角尖
雪，那就是你
風，把你推來攮去
雨，把你排除異己
霞，掠奪了你的熱量
虹，剽竊了你的彩衣
你改不掉你的傻
你四處碰壁
有你的日子
地上扣麻雀的兒童
用掃帚把你驅趕
有你的日子
上山找野兔的獵人
用木棍把你紮爛
山道彎彎
他們嫌你紮眼
你流淚了，他們怪泥濘
你結冰了，他們怪路滑
他們把你踩扁
把你踩成鬼
他們把你踏碎
把你踏成泥
你成了夜的霸王餐
你成了風的削骨麵
簡簡單單的你
以苦為樂，把難當甜
我把你捏成什麼
你就順從成什麼
你從不反抗，默默無言
隻有心酸的淚
一灘，一灘
你，突然
捂住我的嘴
好吧，不提了
你別盯著我看
俺雖然是老頭了
雖然已經禿頂
還害羞呢
頭發，越來越白
越來越少，越來越短
歲月，越來越短
越來越遠，越來越長
村，越來越遠
初春，越來越遠
雪，你記得嗎？那年的雪
冬夜的鬆溪
真冷，真孤單
每放了晚自習
五裏的村莊，像在邊
一個人回家
我瞪著雙眼
數著腳步
孤苦伶仃地
一步一步向前走
沿途的墳地
壓死人的路麵
我一步一步向前
那時候，還
我不怕風，不怕凍
但怕鬼祟
雪，是你
你陪著我回家，每晚
你把所有的坑窪鋪平
你把所有的黑暗點燃
你把所有的狂風阻擋
你把所有的鬼祟驅趕
你笑我膽，你個壞蛋
偶爾，你從樹梢跳下
“啪”落到我身後
讓我心驚肉跳
你笑我粗心，你個壞蛋
你把冰麵隱藏
“啪”讓我摔個四腳朝
生疼，生疼
你陪著我回家，每晚
等我進了院，回到家
卻，把門一關
把你關到幸福之外
門外寒風刺骨，寒地凍
你我才是壞蛋
有雪的日子
老村就像一幅水墨
寥寥幾筆
就勾畫出了老家的淳樸
雪，千姿百態
村子處處是你的柔情和魅力
你是一個潔白的夢
雖然當時的雪花越來越模糊
越來越，越來越少
卻還在我渾濁的視線裏
雪，你記得嗎？那場雪
你在雪中索索發抖
我在雪中苦苦挽留
那時候不懂，分手
不懂分手的苦辣酸甜
不懂分手的永世無緣
雪呀雪，你怎麼就成了雪
在漆黑的冬，在無月的夜
飄落，飄落
輕輕飄落，靜靜飄落
我，凝固在雪中
我，成了雪景
誰對那個少年
使了定身法呢？
冬至的冬至裏
望夫石凍成了望婦石
望夫石消失在歲月的長短
我害怕歲月的長道短
你卻不顧及風的流言
到底你是男人呢
還是我是男人？
雪，你更像大丈夫
望夫石成了塵埃
我占據了它的位置
望著潮起潮落的大海
那一葉歸帆
是何日？
我照照鏡子
眼睛裏有一葉影子
那逝去的離別
卻越來越清晰
長大了，長大後
雪如故人
你，如約而來。
雪，記得嗎？
我年年盼
年年看，年年欣喜
欣喜個沒完
欣喜還沒完
就開始
年年思念，思念年年
忘不了的老村，忘不了你
也許隻有苦難才能生長熾情
有你的日子，與往日不同
少了些沉思，多了些單純
長了些感激，短了些貪心
涼涼的雪，是我的雪
溫溫的雪，是歲月的雪
暖暖的雪，是你的雪
你，依舊潔白晶瑩
依舊初相識的輕鬆
而我，已回不到曾經
（四）
一覺醒來
你已離開
雪，你把留言
放到窗台以外
我翻遍了每片綠葉
翻遍了白，翻遍了黑夜
翻遍了整個世界
阿拉伯海，孟加拉灣
紮伊爾盆地，亞馬孫平原
為了尋你，我翻遍了春
萬片，千片
五片、四片，三兩片
我是一片也不見
雪，你這個臭丫頭片子
你跑到哪裏去了呢？
風把我的失望
恨恨地摔到地上
摔了滿地的思念啊
丁香走過來
幫我係成捆
是滿捆的愁疙瘩
你曾：會去旅行
旅行才長見識，增閱曆
才視野寬廣，才心胸豁達
於是，我偷了文殊的捆妖繩
一頭係了我的胸
一頭係了王母娘娘的腳後跟
我可不想回不到庭
我把南門，鑿個孔
把自己吊進紅塵的井
既然生活是跋涉
就把生命當旅行
一邊探險，一邊等待重逢
一邊眼淚，一邊哼著歌聲
雪呀雪，我
走過草長鶯飛
慢步鳥囀鶯啼
徘徊於雙蝶翩躚
浪遊於月下花前
走過煙花三月
慢步春江水暖
徘徊於街雨
浪遊於雜英芳甸
為了你，我和采薇人爭吵
為了你，我和柳宗元打架
我問王昭君，我問賣炭翁
他們都沒有，你的音訊
雪呀雪，我
慢步煙雨杏花
徘徊客路青山
浪遊於海日殘夜
走過了江水如藍
“叮”
上掉下一滴淚
我匆匆趕路
沒有注意
我呀我
慢步千裏鶯啼
徘徊人閑桂花
浪遊於畫船聽雨
走過了綠水人家
雪呀雪，我
渡過黃河去太行尋你
穿過秦嶺去藍關尋你
還是，沒有你的音訊
愛因斯坦悄悄告訴我
時空彎曲了
嚇我一跳
這事，不用我操心
反正，牛頓會用蘋果去砸他
我關心的是雪，我的雪
於是我背著窩窩頭
爬在張量的肚皮上
用顯微鏡找蟲洞
我與超弦和六個誇克交談
這誇克兄弟的味
比俺的腳還臭
實在難聞
所以，雪，你別怪
俺就回來了
雪呀雪，我
徘徊日出江花
浪遊午醉酒醒
走過了一簾幽夢
慢步於十裏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