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才子佳人(1 / 2)

古今多少美人才女,沉一淪其中。唐詩雲:“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直把個薄弱的歌姬活繪出來。到了如今卻大大不然了,一個伶人,每月總頂數萬元的進款;鼓姬呢,也是珠冠翠鈿,一般社會名士,浮萍子弟,全都趨之若鶩,視為絕頂榮耀的人,試問她還有什麼愁,有什麼淚?著者對於戲曲,本沒有一絲研究,對於歌者,尤帶有十分淒婉。早年在月下時,有友人馮君,介紹一個女伶,叫秦露芬,我就談起,歌舞班中沒有正人,露芬:“那可不可概論,比如二年前的桑淚月,可以算是個節烈女子麼。”我:“這人名很生,我不曉得,你與我聽了。”那露芬滿含一著物傷其類的悲戚,了這篇故事。我當時聽了,又驚又喜,因為事實曲折哀婉,有俠有烈,並且還有位絕妙的偵探,因想這種事情,要不編成部,豈不讓淚月負屈!青燈鐵硯,雨夜芸窗,用章回體格,著成。我雖沒有孔東塘那樣清才,但是桑淚月較李香君,似乎沒有愧色了,正是:

三寸毛錐編野乘,一腔情血譜新聲。

少年著作家戚雪橋,他原是湖南沅陵人,家裏隻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母,並一個十四歲的胞弟。他自打中學卒業以後,無法升學,又兼經濟窘窄,湖南地方又不容易謀事,所以客居上海,替各書局報館編些稿子,得點酬資度日。幸虧他手筆不錯,差不多社會上凡是看過他著作的人,沒有一個不歡迎的,因之每月的進款,也稍漸豐潤。每月平均四五十元的進項,刨去寄給他母弟,也就將將夠自己的吃住,好在他所一交一接的,全是文人墨客,一交一際上不過是一杯酒幾打詩箋,銀錢是用不了多少的。

這正是臘月時候,雪橋因為趕一個稿子,絕早就起來了。這時不過在四五點鍾,東方將曉,更鼓未退,外麵倏倏一陣亂響,帶著呼一呼的北風,十分寒冷,他趕緊把那昨夜封上的火爐挑開,烤了烤手。覺著外麵風聲越大,掀一開玻璃簾一看,原來外麵一地碎瓊,滿樹白枝,好一場大雪了。心可惜我文墨債太煩,不能邀幾個朋友賞雪,真是辜負公的美意了。於是把煤油燈燃上,展紙研墨,一麵想一麵寫,不知不覺光大亮。少時就聽門外吧吧一陣叩門,同院張家的孩出去,少時進到屋裏:“戚先生,你的信。”雪橋接過,“勞駕勞駕”,於是展開一看,原來是個請貼,上麵是墨筆寫的:

良辰美景,明日又到臘八時候矣。謹備水酒麤粥,請雪橋先生一臨,想定有幾首應時詩也。莫香園具

雪橋心,想不到今都到臘月初八了。莫香園是北京人,所以每年在臘八日,必要請幾位詩友,在一處喝粥吃酒作樂,隻可恨我今稿件太忙,不能應會。又想,香園現在主編《上海報》文藝欄,每頂四五點才能回寓,我想他至少也得吃晚飯時候在家,我就是趕完這稿子再去,也不晚啊。想到這裏,便奮著興寫將下去。

又寫了幾篇,飯鋪包的飯送來了,一胡一亂的吃了,依舊拿筆去寫。他一麵寫稿一麵想道:我這生涯太索然無趣了!香園手上編著四五個報館的文藝欄,每日隻是動動剪子,畫畫版,每月便是二百多塊,我比上他們太不上算了。咳,我表兄如今也得了一團一副,娶了妻子。我今年虛度二十三,隻是為衣食勞碌,前途茫茫,還不定漂流到什麼地步,咳,下誰是我的知音啊!想到這裏,把筆一摔。怔了半,猛想起我這稿還有十幾篇紙就成功了,明好拿到書局去換錢,感傷會子也無濟於事啊,於是又努力依舊寫下去。

待了不足一個時辰,才把這一百多頁的完全脫稿。慢慢的加了圈點,登時如釋重負,他伸了個懶腰,覺著右手酸痛,暗道:這比打一趟前敵還累得慌啊!遂著收起紙筆,出去到附近洋貨店裏,給飯鋪打了個電話,今有事,不必來送飯了。那邊答應,雪橋才依舊回來,洗了臉,換上一件半新的棉袍。看了看時鍾,已經五點多了,心時候到了,於是把門倒鎖上,就出門順著馬路,直奔莫香園家而來。